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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廖彦兰:留住生命回家

留住生命回家

廖彦兰

作者简介


廖彦兰,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玉溪市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澄江县文学创作协会理事长。八十年代末期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中国医药导报》《台湾好报》《边疆文学》《玉溪》《抚仙湖》等报刊发表报告文学、诗歌、小说、散文四十多万字,著有小说集《还魂草》。

凛冽萧条的冬季,是山最黯淡的季节。

所谓山寒水瘦说的就是这一季的明显特征。但一般说来那是没有坟墓的山了。有坟墓的山就不一样。那些有坟墓的山,会在冬至前后被挂上的纸花点亮。

那些五彩缤纷的纸花妆点了坟墓,坟墓又妆点了山,于是,山就亮丽了。那是一种五光十色、红红火火、迎风起舞、浩浩荡荡的亮丽。

特别是近两年,在我生活的滇中,人们对冬至上坟的表达,似乎空前繁杂,甚至堪有攀比之向。就说纸花吧,除颜色的多样外,做的大大小小,有插了花心花蕊的,有衬着绿叶的,有镶着金边的;有一朵的、一株的、还有一树的;更有我无法描述的。除纸花外,还有闪着金光的摇钱树,花花绿绿的灯笼……在我看来,这些囊括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同样也囊括了人们喜怒哀思悲惊恐的纷繁情愫。这么一说,冬至里的坟墓,是被亲人们的情愫点亮的,而冬季的山,也就被生者对死者的情愫点亮了,这时的山无论怎么妖娆,都是不忍直视的。

去年临近冬至的日子,我接到了蓉姐的电话,说在周末要回来上坟,问我是否有空陪她?我当时就答应了。实际上,我陪蓉姐上坟,也不是一两次了。

蓉姐调往省城之前,她和我是同事。我初孕那会,妊娠反应很重,有时在上班处呕吐不止,只要蓉姐在,几乎都是她为我打理并接下我手中的活。我答应陪她去上坟,除了对她一直的感激,最主要的是放心不下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去墓地。自古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再凄惨不过的事,蓉姐去看墓地里的女儿,情形也差不多。因此,我不能不陪她。

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我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蓉姐的电话就打进来,说她到收费站了。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跑去路口等她。坐上车,蓉姐看了我欠瞌睡的样子,说她本来也不想这么早的,只是心里挂着上坟的事,心慌慌的怎么也睡不着,就只有早早的来。难怪!我心里这么说,打路口见到她,我一眼就看见她吊两大泡眼袋,眼圈子发黑。我不免叹了一口气劝她,都几十年了,死了的活不过来,你也不要老想不开,毕竟,自己的身体也要紧!

我这么一说,蓉姐的眼泪就下来了。方向盘打晃,我赶忙叫停,换下她的驾位。蓉姐说,孩子离开到现在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来,那些幸福在人世的同龄人,结婚生子,好不热闹。这个躺在坟茔中的孩子,别提有多委屈了。一到过冬,家家户户的坟上,披红戴绿,我要是不来,这孩子该何等凄凉!还有就是那座坟,几乎没往上添过一坯土,不见落反倒还长大。你说,我能丢下吗?

车行至山顶,我纳闷了。只见整整一座山头全是坟,除了中间的羊肠通道,往两边延伸的墓地有伸有缩,只能从坟沟通过。事实上我的这位蓉姐,她已经有些恍惚了。她不时会置于一片虚拟的联想中,说话颠三倒四,喋喋不休。再者这一座座密密麻麻的坟茔间,葳蕤疯长,视野几乎打不开,我虽然以前也跟她来过,但是现在要在这众多的坟墓中,辩出那座无碑无记的坟,是何等困难。

蓉姐提着一把镰刀在我前面走走停停,她不时用镰刀砍去挡着的灌木,在墓碑上找记住的名字,凭着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引路,再找到两颗并联在一起的松树,松树下面,蓉姐就找到了她女儿的坟。

这座小孩子的坟茔,我并不知道当初是不是堆砌成这个高度,反正,与周围其它没有墓碑的坟相比,的确看不出落迹。蓉姐往我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时,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就晃在我的眼前,穿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两支嫩藕似的手臂从泡泡袖里吊出来,我们都爱拧一把。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中药房抓中药,蓉姐坐门诊,有时,蓉姐会带着孩子来上班,门诊不方便,就把她带到药房。小姑娘很机灵,还喜欢跳舞,我时常从药屉里抓出大枣让她吃,然后再叫她跳舞给我看,每逢她不愿意时,就装肚子疼,那点耍伎俩小样时常逗乐我。有一天我去接班,冷不防同事们就告诉我她死了。死因是她爸在周末带着她去单位加班,让她在院子里玩,结果后来她就跑马路上,被车子撞了。好大一段时间,我们在上班处,一时半会怎么也回不过神来,这孩子咋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我们?这个花朵般6岁小姑娘的生命,转瞬即逝,走的比风还快。

她依稀的模样透过26年的岁月,鲜活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倏然悸颤。我分明感觉,与26年前面对女孩的离去相比,这个晃在眼前的小女孩,虽然她的样子渐渐模糊,可对她的惋惜,此情此景,越发难舍和伤感!我想这是我本身成为母亲的角色使然。因为那时我尚未婚恋,从少女到母亲,隔着之间的分水岭。如今,我母亲的角色体会着另一个母亲的的疼和苦,眼看着这个娇嫩的生命,安置在一片耄耋老者的墓地中,我的心立马被这小女孩拉着揪着兜不住似得,慌乱不已!心疼不已!

几年前,我到云大医院心内科进修心电图,这门对生命搏动最直接表达的学科,那条起起伏伏的生命线条,也让我无数次惊悸,并对生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医院的ICU,时常是让我来不及感慨的地方。只有在回想时,那一幕幕的情景,才回放在眼前。在那里我见过许许多多个死亡的脸,描记过他们透着生命微弱暗号的心电图瞬间就呈一直线。这些脸有老的年轻的,有男有女。尤为恐怖的,是那一双双濒临死亡和死不瞑目的眼,黯然无光但出奇的大。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由于瞳孔散大,无论从那个角度看,眼珠子都是盯着你似的。开始我心惊肉跳,后来慢慢明白他是在寻找亲人,那是他恨不能看到亲人的眼神。

有一天,我在忙完一轮检查后,就接到ICU的电话,我拖了检查仪急急乘电梯而去。到时,患者已经死亡,描记好他的死亡心电图,就在我收拾仪器准备离开时,从旁边一张床上传来呢喃细语,当时顾不上理会,待我拖了机器从床边经过,注意到一女子拉着床上病人的手轻言细语着:“我们回家,回家!”

我放慢了急急走出的脚步,“回家,一会就到了,坚持住,亲爱的、拉住我的手,坚持住!”

这声音很轻很轻,却打动我的心魄。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哪是说话,分明是生死路上的呢喃细语,是从心底流淌出的最动听的情歌,带着梦呓般的温馨。我双眼一热,走在过道上的我,在心里忙不倒跌为他祈祷:活下来吧!活下来跟她回家!好女人的内心,本身就是家啊!

大约过了半小时,又有ICU的电话打进,我再次到时,看见正是被女子拉着手的病人,往申请检查单上一看,年仅45岁。这个45岁的生命最终还是走了,走的很安详,闭着眼像睡着那样。而站在他身旁的生者,那一双手,却是放不下来了,久久的拉着,她是如此不甘心,固执的要带他回家,回家!

这是我在ICU见过走的最安详的面容,然而,我的内心,还是被生者对死者那一双死死拉住不放的手,揪了一把似的。那走了的,眼一闭脚一伸,可因他这一走,留给生者以后的日子,除了悲伤,还有多大的变数啊?

而蓉姐,又何曾不是像这女人一样的固执呢?26年了,这个孩子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割舍。也许在她的心里,她的孩子也和别人的孩子一样长大。别家的孩子上高中上大学乃至成双成对,蓉姐只要掐了年龄一算,都是和女儿差不多的节凑。因此,她紧锁的眉宇间,总是挥不走的沮丧。每一年的冬至,是时光抽在蓉姐身上最疼的一鞭子,她必须要到坟上来哭一哭。

来之前,蓉姐张罗这样张罗那样,那些经她的手备下的冥纸,是那样的醒目,每看一眼就搅出悲伤,蓉姐老公的内疚年复一年的也在这时候无以复加:他欠下了女儿的今生今世,更还不了这个母亲的今生今世!或许,他叹气了!看来,相濡以沫也是要顺应悲欢的!在这样的氛围中,两个人的抱怨随之而来,渐渐的,家不再是港湾了,蓉姐的丈夫,那颗不安的心,只有在外面寻找支点。接下来,蓉姐就不住的跟踪,找证据,抓小三,就这样把自己弄恍惚了。

二十多年的时光啊,这孩子,她就躺在这里,永远是当初六岁的模样!她哪知道,因为她的离去,当初有她在时,那个温暖的家散了。

蓉姐在坟前摆上了很多祭品,她对着坟墓里的孩子说些吃东西啦,妈妈来看你啦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大把大把的眼泪就掉在坟上。我的心里一紧,倏然间,我明白了,这坟,是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浸泡大的!蓉姐的眼泪,在岁月里掺杂了太多的痛,来到这,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淌,所以,这坟,二十多年不落!

此时的蓉姐神色憔悴,她头发凌乱,眼袋青肿,跟以前丰腴雍容的她竟有霄壤之别。我的蓉姐,她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浸泡在眼泪里,年复一年,抛在了这座坟茔。她刚刚挂上的五颜六色的纸花儿,把我的眼睛弄的生涩不已。

从坟沟里磕绊着往回走时,蓉姐还在一个劲的念叨:记着回家啊,妈妈等你!家里现在条件好了,你那会没吃上的东西,等你回来,妈给你补上,家里的灯,妈为你亮着……有一阵子,我懵了,原来,她那花一样的女儿,一直都在!我的双眼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事实上,我的一位朋友,就一直为他的孩子,亮着心灯。他那个19岁的儿子,因悲观厌世,以自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之后,我听过好几个人说,这么大的打击,好像看着我的朋友不是很悲伤的样子。

我理解我的这个朋友!其实在他的世界,他的儿子,一直和他相伴在一起。那些我们爱着的人,只有当他离开时,我们才能深深感到,我们究竟有多么的爱他!有多么的难舍他!所以,我的这位朋友,他沉浸在对儿子的不舍中,他依着儿子无处不在的影子,从内心深处对他说着那些生前没有言尽的话语,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飘过。不时,他还对儿子当歌一首,有悲从中来,几滴清泪,一壶老酒!

儿子离去后,朋友的家也散了。

去年一日,路过朋友住的小区附近,恰好遇到他,我受邀到他的新家小坐。闲聊中,朋友无意跟我说,他搬家的头一天,专门到儿子的坟上,将他现在的住址告诉儿子,他怕儿子找不到他的家。他从儿子的坟上一路往回喊,还在自家阳台上,为儿子点燃了一盏小油灯。朋友跟我这般说时,我看到他眉宇间攒动着小油灯的光亮,透过光亮,我依稀仿佛看见那孩子。这孩子的面容我并不陌生,在他生前的大约两个月时间,他的父亲还带他到我家里吃过一顿便饭。其实孩子的父亲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也早早感觉出孩子的一些负面情绪,就是想把孩子带到我家,试图通过我跟他儿子交流,打通心结。不难看出,这样细微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倾注了多少心血!这孩子最终离世的方式,在他离世的一大段时间里,我也曾悲恐不安!当然,我这种心情,相对于和他朝夕相处的父亲,由此引起的心境是那样的不值一提。我的朋友——也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其实是把悲伤埋在了心里,他是多么的不容易!如果他的儿子,正端坐父亲的心灯下,多么这一番话,我想亲口对他说!我还想责备他,这么年轻的生命,不为报答如山父爱,怎么就奔了情绪而去!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从父母给我们的那一刻起,是由不得自己的,我们每个人活着,也不是只为自己本身而活。好些时候,我们要为自己的亲人,为爱着你的人而活!

离开朋友家的时候,很突然的,我对蓉姐的丈夫,对他的成见似乎不那么深了。虽然蓉姐对我倾诉过丈夫的许多不是,但他,也像我的这个朋友一样,着实不容易。那些生命中我们不能承受的重,为什么不试着放一放呢?或许,他没错!

记得从这个路口回家,不要贪玩……是蓉姐一段路口的念叨,使我从朋友的境况里走了出来。她还在喊女儿回家,这一喊,我想她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也是,蓉姐攒了一年的话,也就为在这一天对着女儿娓娓道来。这么想着的我安静下来。渐渐地,在一阵松涛林海的奔涌中,在一阵阵交织着回家、回家的声音中,一大块的墓地,在我的眼光迷离中,行至眼前——

那是几年前我到屏边,在大黑山脚下烈士林园看到的场景。当时,我曾在那里久久停留。那些墓地中的英灵,大多十八岁——二十岁,稍大些的也就二十三四岁。一个个,我从墓碑里读着他们的籍贯,云南的、四川的、贵州的、广西的,最远的来自黑龙江。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红红火火的生命,就这么呼啦啦一大排、一大排地躺倒那里,成了风景!

山风阵阵,松涛阵阵!林间的上空回荡着英灵母亲一声声的呼唤——回家!回家!这些四方的声音抱成一团飘荡上空,这是我从那里感受到久久不能散去的声音!如今,因了蓉姐的这一喊,那方铅灰的上空回荡着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回家,回家!

千里之外的母亲,或许,她们中有很多,这一生都不能了却到儿子坟头看上一眼的心愿,不能到儿子的墓地看上一眼,哭上一场。只能相隔千山万水一声声召唤儿子回家!回家!她们只能这样召唤,也许,有的母亲就在这种千呼万唤中告别岁月,撒手人寰!

世界往往等不及地老天荒,就已经发生改变,只有交给时光去打理。那个唱着《血染的风采》,红透大江南北的董文华,已经退去。唯有母亲的召唤划破时空,声音熬过海枯石烂——回家!

这些千里之外的母亲,她们,一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她们,一个个,在岁月里变成了杜鹃鸟,声声啼嚎!

那些个墓地里的英灵,杜鹃鸟泣血染红的,那一路的花儿,是否开在了梦里?在梦里,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吧!回家,和自己久久等待的母亲,紧紧拥抱!抱在一起,哭它一场山高水远、哭它一场荡气回肠、哭它一场惊天动地!让那付千里之外的肝肠,得到片刻的安慰!

所以啊,你哪有理由不回家!

我默默的念叨,和蓉姐一起走出了墓地。

正午的太阳,透过云层,照耀在林间的墓地。四周的静寂,逐渐被上坟的人流打破,生者与死者的交往,络绎不绝!

岁月穿梭不已,人间的悲欢一幕幕上演!

生命里所有的悲伤,只因为不能够!诸如:不能够重来,不能够替代,不能够幸免!

倘若能够,把生命留下来,回家!

那么,我的蓉姐,我该看到你的笑靥如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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