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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连载】| 魏月娥作品:小姨(二)



这个仅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里热闹起来了,锣鼓喧天,人们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胜利的笑容。正如枣花奶奶讲的,好日子来了!天下太平了,再也听不到山上传来的枪声了。可惜枣花奶奶没赶上这好日子,她在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死了。


解放了,爹的眉头不再蹙得那么紧了,那一年小姨十岁,姐姐十四岁,二哥二十岁。村里办起了学校,就在破破烂烂的土地庙里,仅有的一名从外乡来的男老师(村里人还叫先生)也住在庙里。每当先生用砖块敲击悬挂在树干上的一小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轨发出叮叮当当上课铃声的时候,小姨的蠢蠢欲动的心就随着飞了出去,是啊!世道变了,穷人的孩子也可以上学了。


二十岁的二哥总也讨不到媳妇,这个院子里女人早死已是公开的秘密,谁家姑娘肯嫁过来呢!二哥每天发着牢骚,逐渐懒散起来。长得水灵的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姐姐,已经有人上门说媒了。爹把旱烟锅子在脚底使劲磕巴着,一口回绝了媒人。从明儿起,带妹妹上学堂去,都说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大着咧!






姐姐第二天就背着小姨上学去了,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不过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学生。枣花,栓子也来了,饱受了孤独滋味的小姨乐开了怀。先生每天教他们识字,还给他们讲好多好多新鲜事。反正小姨觉得先生来之前自己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姐姐还是很忙,比如推碾子拉磨,比如家里有谁没棉衣穿了,姐姐就不能背着小姨上学了,小姨是自己爬不上去学校的那个陡坡的。小姨和姐姐一样心灵手巧,不上学的日子里,小姨帮姐姐粘鞋底子,拨麻绳(纳鞋底子的绳子)……姐姐在自家街门外推石磨的时候,小姨就坐在一旁看蓝天白云,不经意间又看到对面山上,娘埋在那里了,枣花奶奶不知是不是也埋在那里?得了痨病死了的大姑埋在哪儿了?小姨从来没有踏出村子一步,她实在想不来。先生说中国很大很大,小姨想不明白,很大很大是多大呢?那个老也娶不到媳妇的羊倌还在山坡上扬着长长的鞭子赶着一群羊,羊群像极了天上的白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四年,姐妹俩好歹没成了睁眼瞎,多多少少认识了一些字。姐姐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与她同岁的姑娘都嫁了出去,姐姐要是嫁出去,这个家可怎么办?二哥破缸子破摔,懒惰成性,爹为了二哥的婚事磨破了媒婆子家的门槛,媒婆实在物色不到愿意嫁给二哥的姑娘,倒是给姐姐物色了好几个小伙子,姐姐的勤劳贤惠,心灵手巧是方圆十里八里出了名的。但任凭媒婆磨破了嘴皮,爹就是不吭气。爹知道这个家离不开姐姐,假如先把姐姐嫁出去,二哥的婚事更不好说了。


一晃姐姐已经二十岁了,成了老姑娘了,在村里像她这么大年龄的已经有一两个娃娃了。二哥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爹这个闷葫芦终于坐不住了,连着跑了媒婆家三天。终于在一天的午后,媒婆风风火火来到家里,爹讨好地给媒婆让座,喝水,媒婆一屁股盘腿坐在炕上,用手帕扇着头上的汗水,絮絮叨叨,真是巧了,自己刚从十几里地的外村赶回来,,那个村里有一家的儿子在县城上班,二十一岁了,早晓得咱家姑娘的人品,愿意娶姑娘过门,他们家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就是成分不太好,就看你们家情愿不情愿了?邻村的小伙子跟在媒婆的屁股后面来了一次,姐姐的婚事便订了下来。小姨的心揪得生疼,虽然家里好多事她都能做得来了,但她还是舍不得姐姐嫁出去,以后谁来背她出去,谁又能像姐姐一样疼她呢?






深秋的一天,凉风习习,片片黄叶打着旋纷纷落了下来。一顶花轿,在吹鼓手的叮叮当当声中停在了家门口,这是爹对男方唯一的特殊要求,一场体面的风光婚礼!,姐姐穿了红衫红裤,这是小姨和姐姐亲手缝制的,得体合身。爹吧嗒着旱烟不说话,二哥一整天不见踪影,十六岁的小姨分明看见了爹抖动的嘴唇和眼角渗出的泪水,她拽着姐姐的衣襟不肯放手,她好怕这么一松手,从此无依无靠了。姐姐一步步挪着走向了花轿,小姨就这么拽着蹲着跟在了后面。当花轿抬起的那一瞬间,随着一松手,早已噙满泪水的眼睛犹如一触即发带动着浑身的脏器把压抑很久的悲伤一股脑倾泻出来,小姨滚在了地上,四肢抽动,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让在场的所有的女人都低下头抹起了眼泪……而小姨不知道坐在花轿里的姐姐也是哭了十几里地,一直到婆家。


冬天很快来临,已经撑起了这个家代替了姐姐的小姨格外忙活起来。二哥要娶亲了!终于有一个父母双亡,离了婚的女人愿意嫁给二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二哥格外勤快起来,好像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没用出来的劲都使出来,爹自从姐姐出嫁后一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小姨每日坐在炕上缝制新衣新被褥,剪窗花,爹和二哥忙着磨米磨面,砍柴禾。腊月的一天,寒风凛冽,尽管这样,全家人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新嫂子进门了!新嫂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双丹凤眼,俊俏的很呢。小姨更是喜上眉梢,她觉得自己又有一个“新姐姐”粘着了,况且嫂子只比自己大两岁!


这一年的旧历大年,是小姨记忆中最快活的一次。饺子在锅里沸腾,爹在蒸汽的氤氲中,含着烟嘴乐的眉毛都上扬起来,多年来积攒在全家心头的乌云在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中消失殆尽。


小姨很快发现嫂子和姐姐是完全不一样的,嫂子不会像姐姐一样疼她,总是对她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嫂子更不知道她很孤独,总是自顾自地想去那儿就去那儿,姐姐怎么会撂下自己不管呢?但不管小姨怎么想,嫂子的肚子还是大了起来。二哥每天乐呵呵围着嫂子转,嫂子说东二哥不敢说西,爹变着法儿讨嫂子欢心,小姨的心里空空的。






心里空空的小姨拿着布头坐在街里一棵老槐树下,缝起了小孩子的衣服,她要为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降临做准备。针线活做累了的时候,小姨抬起头望望山脚蜿蜒的小路,她真的好想姐姐,想姐姐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小侄子在深秋的一天呱呱坠地,全家人更加欢快地忙碌着,负责嫂子坐月子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小姨头上,蹲下来走的速度格外快了起来。尽管忙的满头大汗,嫂子还是一直在埋怨,自己没爹没娘没人疼,嫁到婆家生了孩子也没个手脚利索的照应,真是命苦……说着说着抽泣起来,泪眼婆娑,爹和二哥听了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小姨的心像被人用锥子戳得生疼。


有了小侄子的家就是不一样,爹和二哥一回家就忘记了劳作的疲乏,小姨觉得爹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娶了儿媳妇又生了孙子的缘故?


转眼腊月又到了,小侄子也百天了。小姨开始更加忙活起来,剪窗花,贴年画,缝新衣,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一天夜里,小姨在煤油灯底下忙活的时候,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爹在炕上打着滚,叫喊着,汗水浸湿了衣服,二哥急匆匆连夜到邻村找赤脚医生,漫长的等待中,小姨眼瞅着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再没有了气力。十七岁的小姨哪有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等到赤脚医生进门的时候,爹已经断气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寒风刺骨。大家用了好大的力气,铲冻土,打墓穴。根据风俗习惯,爹和娘是要合葬的。小姨哭肿了眼睛,蹲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地里,眼瞅着二哥跳到墓穴里,娘的薄皮棺材早已和泥土融为一体,二哥哆嗦着手一点一点地挖着,一根根白骨混杂着泥土被挖了出来,头骨,胸骨,大腿骨,二哥一根根摆弄着,终于拼成了一具骷髅!奔丧回娘家的姐姐抱着小姨的头,小姨看着这冰冷的白骨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浑身发抖,娘啊娘,俺是有人生,没人疼的娃……


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传来两声乌鸦讨厌的叫声。


爹的后事办完了,姐姐该回婆家了,小姨哭得泪人似的,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松开 。姐姐是不能带她走的,一来小姨腿脚不方便,走不了山路,二来姐姐还是有点怕姐夫的,小姨心里明白着呢!


本栏目主编:马枚素





作者简介:魏月娥,山西省孝义市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闲暇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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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乡间婚俗 / 张宏文
​爹刚去世不久,哥和嫂子便上门了。我到家时,娘正坐在炕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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