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平过年已经十余载。南宁，愈来愈成为过年时间里故乡的味道。但在桂平过年，年味亦是十足的。
每次回桂平，总喜欢去大街上走走逛逛。
桂平城市不大，但人口很多，大街小巷总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过年更甚。家宅落在桂贵路主路的巷子里，一出大门就是水泄不通的沿巷菜市。这个菜市，并非专门菜市，约定俗成，犹如“趁圩”，慢慢地深入人心，也就成了“菜市”，“菜市”里的摊位也就固定了下来，熟门熟路的当地人，总能在巷子里固定的地方买到自己心仪的品类。
这个“菜市”其实是桂平第二农贸菜市绵延出来的，铺满了桂平第二农贸菜市以西的三条“丁”字小巷，“丁旺财来”，在我的印象中，这个不正规的乱摆乱买的“菜市”，因为桂平政府的包容，也因为成了桂平人民的日常的便利，就这么顺理成章、乐见其成、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十分便利地存在着。
在家睡觉，如果睡不沉，凌晨4点，就会听到勤劳的农户搬运货物、摆摊劳作的声响。于是，一天生活升腾起来的烟火气就此开始了。
白天，走出家门，往北，挤出小巷菜市。
真的得使用“挤”字，因为小巷菜贩摆摊路边，市民们可以骑电动车停驻买菜，菜品新鲜，更十分便利，当然也会造成一些拥堵，过年更甚了，但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着急，侧着身子，和和气气互相避让一下也就过了。有巷子居民的汽车驶入时，大家也会配合着帮挪一下电动车，地上摆摊青菜的阿姨叔叔看到我们家的车子要进来，看到爷爷招呼一声，甚至都会出大力气麻利挪开旁支小巷口的摊位，让我们的车子先进去。一边动手，还一边用桂平口音的本地化跟我们打招呼，“哇，回来过年啦。”语气之中，多了一分打招呼的人气，少了一分互相埋怨的戾气。过年嘛，都讨个喜气。做生意嘛，都懂得和气生财。
挤出小巷菜市，就来到了桂贵路上。我最喜欢去看道路两旁繁多的手写对联的摊点。这成为了我回桂平就享受的一件事情。
桂平确实是人多，过年的味道十分浓厚。行走在桂贵路上，隔三五家沿街铺面，就会有一个手写对联的摊点，这些摊点或是租用固定铺面，或是临时摆摊，但无论如何，每个摊点的背景，都是巨幅铺排悬挂着一面墙的春联作品，春联作品下面，总有一个“台柱”书法家，正在挥毫运气，大气磅礴地在鲜红的对联纸上展示自己的现场书法。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分工明确，有帮拉纸的，有帮晾干压小石头的，有帮用电吹风吹干墨迹的，有悬挂春联的，有专门收钱的。总之有条不紊，十分娴熟。这当然也总有围在旁边欣赏“台柱”书法家写书法春联的行人们，总之，就是人多，很是热闹，再配上红艳艳的春联围在身侧，那过年的年味，十分喜庆。那一个个遒劲有力的书法笔画因为有了真人书写的呼吸，如同活了过来，也在用自己的字义向每个过往的人呈现吉祥如意的祝福。
手写春联的摊点很多，成为了桂平市一大传统。观察了这么多年，很多都是“老摊主”了。年年总有一批“老摊主”出来，也有时不时加入一些“新秀”。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家气势特别霸气的一家“老摊主”。说霸气，一是他没有固定店铺，就是借用街道围墙的一面墙，这面墙的跨度长度充足，春联作品一铺开，少说也可以同时悬挂70多幅成品，那气势，霸气！说他霸气，二是他的书法字体特别霸道，用笔用墨力度足够，笔画舒展犹如北方那冲天而起的已经落光了叶子的冬天的梧桐大树，粗枝横向天空，毫不含糊，可以称得上气势冲天。这种字体虽然说不上是我喜欢的饱满圆融的味道，但是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我仔细观察那位执笔者，体态略宽，下笔提、按、运的速度极快，细节不论，一气呵成，倒也潇洒酣畅，写的人，看的人，都感觉有种黄河之水冲波逆折畅快奔涌的快感。霸气的第三点是装备齐全，桂平传统的自建房很多，可谓高门大院，所以使用2.6米或3米春联的人家，占大多数，所以用的春联，都是长条巨幅。这位“老摊主”书写速度极快，所以他的长条的书法桌上，居然固定架着三盏照明灯，紧贴着春联一字排开，这照明灯的作用不是照明，是烘干作用。那大功率的灯泡照在红艳艳的春联纸上，反射出来的亮眼的色泽，让他的“摊位”显得更加的红红火火。加之他的配套装备特别多，一个人写，三盏高明度的烘干灯，一个人配合他书写的速度帮拉对联，三个人拿着电吹风在吹干墨迹。人虽繁多，但分工合作、配合熟练，倒是一道十分养眼的风景线。
一路走过去，每个摊位的书法家们字体不同，风格不同，价位也都有得商量，不会吓人。写的人高兴，工作的人忙得也高兴，围观的人看得也开心，买春联的人买到自己喜欢的春联更开心。大家图的就是个热热闹闹、欢天喜地过年的味道。
在桂平，年味就在这手写春联之中。桂平人民无一例外的，都喜欢手写春联，极少极少看到有人家用印制的死板板的春联。我喜欢在过年期间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出来走走散散步消消食，看到沿街家家户户张贴的字体风格不同的手写春联，看着每幅春联里内容不同，但同样的是对来年一家子吉祥如意的祝愿，不禁感慨，过年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不就是这一股子人与人之间的活气么。活得勤劳勇敢，活得生气蓬勃，活得和善喜乐，活得忙碌而有所祝愿又有所期待。
在桂平过年，年味的浓厚香醇，还因为我家奶奶。
我家奶奶是我孩子的奶奶，一位勤劳的桂平市市民。也是一位普通而平凡的奶奶。更是我们家不能缺少的奶奶。
过年的仪式感全在奶奶一个人的身上承担着，更支撑着。年年如此，却年年让我们家的过年充满了郑重而又喜庆的年味。
我家奶奶，对过年是积极重视的。但也是最辛苦操劳的。家里年味最集中的地方，是在拜神与祝愿的仪式感上。
每年到了除夕这天，奶奶是最忙碌的。奶奶在这天总会起个大早。这时我们总会在睡梦中听到楼顶养的鸡一阵狂呼乱叫、翅膀扑腾，我们都知道，奶奶开始准备杀鸡，准备拜神的牲礼了。
奶奶日日辛苦，养了一年的鸡，总在等着过年回家的我们，总在等着过年的牲礼祝福的仪式。奶奶认为，外面卖的鸡总不如家里的好，花钱都买不到。家里的鸡有天天可以散步玩耍的地方，家里的鸡每天吃淮山玉米米饭青菜长大，心理和身体的健康情况，都是极好的。两个老人在家，平时总是辛苦喂养奶奶家的鸡，餐餐按时，清理鸡舍，却只顾饲养，自己舍不得吃，只为了我们这几个过年回家的孩子，能有几天大快朵颐的快乐。
除夕这天，奶奶一个人脚步不停地忙碌着，自己杀鸡，煮鸡，还用筷子的巧妙交叉，能让煮出来的全鸡品貌端正，引吭高歌，头和脖子向着天空正品正貌地高高抬起，寓意蓬勃向上。我偷偷偷师学习过，这样完美成品自然少不了奶奶分秒不离守在烹煮整鸡过程中的细心和用心。整个熟的全鸡上盘，用于供奉拜神。全鸡高高向上的嘴巴上，必然要叼着一把青翠的桂枝桂叶，“桂”谐音“贵”，我想，这样的全鸡供奉给神仙和祖宗们，一定会把我们祈求来年“富贵”“高贵”的祝愿传达到位。
除了准备“寓意富贵的全鸡”，奶奶还会指挥我们和爷爷去贴春联等布置家里喜庆吉祥氛围的事情。一整天忙碌下来，大约就到了除夕夜的5点钟左右，这时，一大家子会跟随奶奶，帮准备好的一系列供奉的物品拿到四楼开阔的天台上。供品种类繁多，但都是奶奶精心准备，有好的寓意的。比如粽子寓意“中”，年糕寓意“年年步步高”，苹果寓意“平平安安”，有葱有蒜寓意“孩子聪明，算术精明”，金桔寓意“大吉”，粉利寓意“大利”，糖果寓意“甜甜蜜蜜，劳有成果”，一刀肉寓意“富贵不愁”，一条鱼寓意“年年有余”，生菜寓意“年年生财”，红绳寓意“喜庆吉祥”，柚子寓意“年年有子，人丁兴旺”，两个满满大封包寓意“钱财满包”……总之每一件供品都能领悟得到奶奶对于这个家的每一份美好的祝愿。
摆好供奉的桌子，摆放好所有的供品，这时奶奶就开始提醒孙子辈的当当，斟酒倒茶，点燃香烛。这时，最重要的仪式开始了。
我们家每位家庭成员一字排开，双手合十，由奶奶做诵祷词。这一个过程在奶奶的带领下，一定是庄重而虔诚的。奶奶的诵祷词慢慢响起，先向神仙和祖宗表达感谢，感恩一年来对家庭平安的庇佑。然后再表达对来年的祝愿。在祝愿词中，奶奶明确的祷告每位家庭成员的具体愿望，名姓清晰，愿望具体，用排比句式，节奏舒畅，用情拳拳。这样的祷告一般会重复两次，两次中间，添一次酒，添一次茶。添酒与添茶的程序由孩子虔诚完成，而我们每个人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自己心中的愿望。
来到这个家庭十几年了，这样的仪式感都会如期在除夕这天举行。我们全家都会配合奶奶完成所有的程序和工作。每次奶奶的温和的诵祷词一响起，我总能很强烈的感受到，一位母亲，一位一心只为家庭只为孩子丈夫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无怨无悔，年复一年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这个家平安喜乐，越来越好，为了每一位孩子，成长出息。每次奶奶的温和的诵祷词一响起，我总能很强烈的感受到，奶奶才是这个家温暖稳定的定海神针，有她在，这个家对于来年的祝愿才那么有奔头、有生气。
每年春节，我们匆忙归家，在两老的辛劳操持家务中，我们得以放下所有的工作和家务，完全放松的休息和睡觉，醒来就能吃到奶奶爷爷准备好的亲手养殖亲自烹煮的健康饮食。每年春节一过，我们匆匆离去，汽车尾箱总是塞满了奶奶为我们准备各种生态土货，一直塞到装不下为止。奶奶一生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气力，都是希望这个家庭每个人都健康快乐，生活有奔头。所以慢慢的，我逐步融入了这个家庭的所有繁琐的习俗中，不觉其繁，却因为奶奶毫无保留的爱，而感受到了浓浓的年味。
每年春节，得到奶奶家养鸡的美味，每年春节，得到奶奶祝祷的诵词，每年春节，得到奶奶全方位的照顾。我们乐受其成。看到爷爷奶奶忙碌却有心灵支持的快乐，我们很安心。
什么是家？什么是年味？又是什么让我们期盼着年的放假，排除一切万难，往一个叫“家”的地方赶？年的味道，不仅仅是满桌的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更是父母心中的惦念，父母对你一年辛劳的心疼和呵护，父母对你来年生活美好祈愿的毫不含糊、虔诚以待。
愿天下的父母，身体康健；愿天下的父母，享天伦之乐，承儿女之欢。愿中华民族的过年，年味香浓，家安人乐。
20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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