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动 泰 山 魂
八十年代初,是暮春时节,我们德州师专艺术系美术班的同学一起到泰山写生,先在泰山脚下的泰安农学院安营扎寨,然后分散梭巡在泰山西麓。
第一次见泰山,泰山的伟岸简直让人震惊!对于生长在平原的我来说,大山的高度真是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我敬畏大山也就敬畏这奇迹的创造者的伟力。如果说大地以其默默的广延任你跋涉,泰山则以其无言的高度使你敬仰让你攀登,且以无量的定力等待着一切有缘人。
记得这里的山上满是核桃树,树下遇到头发斑白的老头,和蔼的老人很是健康乐观,且有长寿相。也记得雨后的某个早晨,我在山谷里画一棵鹅黄嫩绿的枫树,远远传来一个姑娘的歌声,见那姑娘粉色服装,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轻捷伶俐的人儿和歌声一起飞过一座石桥。
写生课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向泰山顶进发,登泰山犹如游观一幅立轴山水画,体力所及,陆续拉开了距离,捷足先登者,早就到南天门自豪地俯视我们后进的人。
我看到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喘着粗气三步两歇往上挪,有人问:“能登上去吗?”老太太说:“能,心诚就行啊,信不?等我了愿,还要下山呢!”当我们缓慢地爬着十八盘,不是像攀登而差不多是爬。担着重物的泰山挑夫,黝黑的皮肤如泰山的黑石头,不紧不慢地超过了我们的脚步,看那步伐看那矫健的身姿,那肌肉块,铁铸的一般。
当时我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稚气未脱的青年。这次登山的目标,是在明天早晨看日出。泰山顶上住了一夜,早晨早早起来,我们穿上由山顶旅馆租来的军用棉大衣,到日观峰去看日出。可以说天空从昨晚直到这时,晴朗的无一丝云,可是就在太阳跃出的一刹那,飘来了一带云彩,删除了太阳跳出海平面的一瞬情节,使得我们叹呃不已。这时我们的田老师安慰说:“比郭某强多了,他两次来看日出两次老天不睁眼,因为他晚年'口臭’,泰山奶奶生气了”。
多少年后,我参加卫电高师师资培训,顺便带着五六岁的女儿登了泰山。再次仰望泰山,似乎山还是那座山,可实质上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此人非彼人,此山非彼山了。登山,就爱这山的伟岸庄重与陡峭迂曲,在十八盘上,相同的石阶却是不同的心境。
八十年代初,第一次登山,寺庙道观空空如也,这一次则增添了僧道修行人,还有泰山索道,却不见了往日的泰山挑夫。我们在斗母宫处遇到灵岩寺的主持觉印,得了先生的题字,还与他合了影。看似偶然的美事,其实是必然的,你既然来泰山,那么这里的一声鸟鸣,一块石头,一滴溪水触动你,肯定是冥冥中的必然安排。
泰山作为东岳,属于春天和木,司职主生,因这缘故,帝王多来封禅而民间向来到这里许愿求子。泰山还是生死大义的象征,“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是泰山也不尽是庄严郑重,也有他的轻松与诙谐偶然迸发。
这一次我带着女儿登山,自下而上,走不完的石阶,沿路是淙淙清泉,清澈的泉水让我们忍俊不住地要喝上两口,可是一看到上游正有游人在溪水中嬉戏,就忍住了,只盼望着到达泉水的上源。努力攀登,终于找到了这样一段溪水,我们尽兴地喝了几口,实在是“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再登上一段陡峭的山路,却惊讶地发现,有更多的人正站上游的溪水里,在溪水里游嬉戏,我们父女俩相视而喜。
“泰山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第一句是真的,而第二句则不然,黄山景秀诡谲,那纯粹是上帝的杰作,少有文化底蕴,而泰山则一方面造化钟神秀,一方面文化底蕴丰厚,是天人合一文化结晶的杰出代表。这里到处的古建筑,石刻,题记,到处是历史的散记,到处是物化的人文精神,纵向几千年久远的历史事物,变为共时的横向排列的露天展馆,登山就像在读一部厚重的史书。
泰山西麓,大众桥北端附近就是冯玉祥墓。那座“大众桥”凝结着一段冯玉祥爱民的故事。普照寺至今沉潜着这位爱国将领的无奈心情。沿泰山东路攀登,有孔子登临处,有秦始皇的回马岭、五代大夫松,仅仅是因为这棵松树曾经为秦始皇遮风避雨,就被滥封为五大夫,封官加爵是多么任性多么任人唯亲。迂曲递进的石阶,随处能看到帝王封禅的足迹,到了南天门,有汉武帝的无字碑,到泰山极顶,遥遥矗立的是金碧辉煌的唐朝摩崖石刻。而最早是尧帝泰山顶上烧柴议事会见诸侯,那该是十二个皇帝之前最早的“封禅”了。
到了泰山顶,才真正领会到杜甫的“造化钟神秀,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境界,玉皇顶上,你会为泰山增添一个新的海拔高度。出神地瞧着石头表面被阳光触摸着的肌理,和被欣赏的目光触摸着的阳光。观赏如牛的大石头,那气势,震撼魂魄啊!或者看云海如潮的起伏动律,或者信步天街,这天街在云海之上,是云来云往的神仙路啊,竟早就成了行走着灯笼的人间街市。
在泰山巅峰,俯仰之间,自然、人文和红尘风景尽收眼底。泰山是不夜的风景,也是一道亘古永恒的风景。石阶缝隙的萤火虫与星光竞相明灭,星光与山下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无分天上人间。自然与历史,心与物的时空交融,是天与人,现实与历史的一次约会吗?而泰山的活的人文精神则是现代的登山者,是你,我,他,是白发苍苍的香客,是坚韧刚强的泰山挑夫,和超然的僧尼道士。
珍惜这泰山机缘,如果你看不到日出,可以看云海,云海的起伏变幻,不亚于旭日的一跃,有时候,乌云乘着疾风,从十八盘底部直冲而上,让游客惊骇不已。如果看不到云海,也无妨趁夜晚下山,夜间的泰山道是不夜的,总有正在上山的人与下山的人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不时地爆发在山路上,而人语的间隙,则是静谧凉爽的夜色,和清晰可闻的历历的松涛声。
万法唯识,“心外无境,境外无心”。泰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表现,登山者的过程境遇,登山者的心情体验,都是风景中的重要元素。其中有许多必然的感受,或兴奋,或愉悦,或疲惫,甚至是磕磕绊绊的痛觉,也有许多偶然的邂逅,也有必然的相约,都是风景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回顾记忆中的泰山风景,那种美,不禁让人会心微笑。
2010-12-1
夏天去看海
也许稀缺的缘故,心底早有海的期盼,我的诗歌也因为这种海的渴望,经常出现大海的意象。如果面朝大海,心情一定是蔚蓝色的,一定是清纯动感的人生享受。
在鲁北平原上,第一次认识大海还是在小学语文上,其中有一篇课文第一次把我带到了大海、礁石、岩洞边,现实主义的描述,生动的细节历历在目,让我如临其境。厌倦了波澜不惊的平原生活,很向往大海的波澜壮阔与汹涌澎湃,喜欢她的丰富内涵,深不可测的品格。可惜自己与大海只是神会而已。
想象中的大海辽远而神秘,若把心放到诗歌里,把诗歌放到大海里,放到浪花上,做一次远足旅游,做一次信马由缰的采风,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工作数十年来,我先后登过泰山、云台山、九华山、黄山、庐山,山上壮观的云海景象,复制着海的惊涛骇浪与潮起潮落。也该是山对海的挂念与召唤!我觉得自己与山很有缘,似乎与大海没有什么缘分。
时光荏苒,一路坎坷,工作、成家、生子,当女儿九岁时,在一个暑假里,我终于下决心去一趟威海,那里有我大学时的好朋友,已经十多年没见,老朋友早就发来了电话邀请,此行的理由很充足,看海,这个目标我蓄谋已久。
就在暑假末最热的几天,我挈妇将雏踏上了旅程。半天多的车程奔波,我抱着许多幻想与希望,不住地眺望前方,终于惊异地发现:大海,大海!我的呼叫惊醒了孩子的睡梦,我们一家三口一同眺望,在一波三折的旅途之后,在平原远去而丘陵起伏也停止的地方,终于看到了大海的一角,她正遥遥地挥动一方蓝色的手帕向我们招摇。
万般的激动与幻想,见到朋友竟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朋友给安排了旅馆,买了去刘公岛的门票,我都默默地接受了,老婆甚至怪我,怎么连一声谢谢也没有啊?这就是老朋友!到港口,终于看到了大海,我竟也这样相望无语。
山外有海,海中有山,看那刘公岛就是海中的山。登上刘公岛,真的是“微尘大世界”。穿过刘公岛上的海货集市,除去海鲜、珍珠的印象,就是质朴的亦渔亦农的生活景象,这里人情似故乡。
站在刘公岛脚下,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浪花翻卷,潮涨潮落。第一次以目光测度大海的广延与深度,遥望天海之间,白帆点点,海天一色。是大海偷了天的蓝色,还是天感染了大海?也许天就如一张硕大的生宣纸,喷薄的浓浓海蓝色洇透了苍天,一直浸染到陆地的天上,崇山峻岭的天上。于是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当你看到蓝天的时候,你会情不自禁想到大海。
就在甲午海战纪念馆旁,与曾经的海战历史与大海合影,或者全家一起下海弄潮,赤脚在浅水白净的沙滩。孩子让我尝一尝大海的味道,虽然知道它的味道,我还是捧起一朵浪花,闭着气尝了一口,好咸啊,是苦涩的咸,就像小时候家中腌咸菜的水一样。海水捧在掌心里,翻卷成雪似玉的浪花,立即就平静且平淡了,失去了海的狂放浪漫的性格,连那诱人的蓝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把掌心的水放归大海,就如放生一只小鸟。
多年后一个暑假,与教毕业班的同事去旅游,先是在蓬莱阁附近的山上和海中逗留,亲历北洋水师的遗迹——水寨港湾。领略过八仙过海的风韵风景,在蓬莱的浅海里,我与同事一起赤脚下海,在浅浅海水的礁石间寻找牡蛎。海水中牡蛎不多,倒是浓浓的海芹菜还有绿色的海带到处都是。
我们又乘船去沧浪之间的长岛,爽爽的海风撩动着头发。我惊奇地发现,原来在画面中鸽子般大小的海鸥,在这海面上忽闪翅膀自由飞翔,竟有一尺多长。来到长岛的南端,大海现身说法:“一即多,多即一”,一体的大海在这里不可思议地自相区别,我们看到了渤海与黄海的神奇分界,那是一条从辽东半岛南端老铁山角经庙岛列岛至山东半岛北端蓬莱角的连线。那是流向不同的两股海水融汇,形成高低不同的蔚为壮观的分界水线,黄海水面鼓胀着,明显高于渤海的水面。
九丈崖下,又一次受到大海的洗礼,我的心仿佛变得蔚蓝而壮阔,有了惊涛骇浪的气质。站在悬崖下听大海的潮音,礁石与激浪如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愤怒地无休止地冲撞击打着悬崖,排山倒海的精神,水石相击,水声共振,涛声如雷。细看彩石满滩的卵石延伸到大海水中,涛声中有石子相互磨荡的响声,和着稀疏的海鸥的鸣叫,构成了蓝色的交响曲。偶有海蜇从远处,漂来,近了,近了,于是海滩上吸引了一些赶海的人儿。
我们一起去渔场体验生活,向渔民学着撒网打渔捞海蚌海虾和海星。走过渔港,很远就能闻到浓浓的鱼腥味儿。走近礁岩,可以从礁岩上抠取一些与岩石浑然一体的故土难离的蛤蜊,或者在月亮湾,偷偷捡拾一些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回来的车上,一位同事说,煮石上蜡可以保持石头的色彩鲜丽。
回到家里,我与孩子一起洗石头,煮石头,煮了一锅的鹅卵石,然后趁热上蜡,待蜡干后,却发现比起月亮湾的石头暗淡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原来温润鲜丽的样子。自然,月亮湾的石头,是属于月亮湾的,离开了大海潮汐的陶炼,还美吗?
亲历了大海的喧哗与骚动,我终于不再说自己与大海无缘了。未来的路上,好多新事物在等着我,结缘,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201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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