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我读黄永玉【之三十八】

郭进拴，现为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平顶山分会会长，平顶山学院客座教授。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1年加入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已出版《湛河大决战》《磊裕烽火》《洪流滚滚》《美女山，美人河》《六十岁说》《童趣儿》《人间真情》《命运》《我的鳌头》《村魂》《观音菩萨传》《风雨龙潭情》《壮歌风云路》《月是故乡明》《岁月芬芳》《新城美韵》《乡情老更深》等六十余部。多篇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文艺报》发表并获奖。

 2020年5月8日，黄永玉先生的太太，张梅溪女士去世了，享年98岁。

95岁的黄永玉，用毛笔写了一份讣告，向外界公布这个消息：

“尊敬的朋友：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九十八岁。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黄永玉。”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方式，一下子又把人带回到“从前车马很慢，只靠书信往来”的年代。

讣告的文字简练克制，却让人读到了其背后深深的忧伤；字迹工整，端的是字字心酸，真心希望黄永玉先生节哀。

黄永玉和张梅溪，可能有很多人对这对夫妻尚且感到陌生。但相信你在看完两人的故事后，会被深深地打动。

黄永玉是谁？

他出生于战乱年代，12岁做童工搬砖；13岁四处流浪，居无定所；20岁遇上了初恋张梅溪，且相伴一生；50岁考取驾照，80岁上时尚杂志封面；即便是在90岁以后，仍然可以抽烟飙法拉利。

他还是沈从文的侄子，弘一法师的徒弟，金庸的同事，钱钟书的忘年交，林青霞的老师……

黄永玉(右)和叔叔沈从文(左)

他有很多值得说道的身份，活成了现实版的老顽童，狂放不羁，满足了人们对“有趣”二字的所有想象。

但是以上的这些，都比不过他这个最棒的头衔——张梅溪女士的丈夫。而当人们一提到张梅溪女士，最先想到的，也一定是黄永玉先生的太太。

两人互相成就，彼此帮扶，一起走过了一辈子。

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凤凰，他的叔叔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沈从文，代表作是《边城》。

小时候的黄永玉不爱学习，但是非常热爱看书和木刻。中学的时候，他的木刻作品还登上了国内最好的木刻杂志。

可随后战争来临，学校也停课了，黄永玉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

张梅溪出生于广东，她是将军的女儿，名门之后。

黄永玉是在江西信丰民众教育馆做艺术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张梅溪，彼时的他还不到20岁。

张梅溪身边不乏追求者，其中还有不少是富家子弟。可他为何偏偏看上了黄永玉这个穷小子呢？

要不说会一门乐器的文艺青年，在追求小女生时，还是有优势的，黄永玉就是这么做到的。

木刻、书法、唱歌、小号，黄永玉是样样精通。

其实战地服务团里也有很多女生在追求他，但也都被黄永玉婉拒。因为他觉得还没遇到真正对的人。

直到黄永玉遇见了张梅溪。

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平时就大大咧咧的张永玉，在张梅溪面前却一下变得温顺拘谨起来，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想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

好在张梅溪知道黄永玉人并不坏，否则这样的搭讪早就该被拒绝了。张梅溪反倒觉得黄永玉还有点可爱。

黄永玉画作

此后黄永玉为了追求张梅溪，在福州仓前山商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每次远远看见张梅溪，就吹小号表示欢迎。

这种天真的浪漫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也渐渐打动了张梅溪。

其实这个时候，两人之间已经互相有好感，但是就差捅破这层纸窗户。

黄永玉画作

有一天，突然有飞机在头顶上盘旋。所有人在防空警报中，被集中转移到了一起。

在这样的混乱和危机时刻，黄永玉和张梅溪待在了一起，他抓住这次机会对她说：“如果有一个人爱你，怎么办？”张梅溪回他：“那要看是谁了。”

黄永玉接着问：““如果是我呢？”

张梅溪接着回答：“你为什么现在才问？你问，我早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正式确立了关系。

两人在一起之后，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因为张梅溪家中并不同意，认为女儿应该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

后来两人一起逃到了香港，虽然没有钱，但是只要两人能在一起，日子就过得很开心。

他们当时在香港住的房子很小，整个屋子里最气派的东西，可能就是那扇窗户了。为了给生活增添一点动力和色彩，两人就对这个窗户大加装扮，还破费买了很贵的纱窗和漂亮的窗帘。黄永玉说：“我们在小屋中摸索着未来和明亮的天堂。”

黄永玉画作

凭借之前积累的木刻和绘画功底，黄永玉努力工作养家，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买他的作品，他也越卖越贵。

随着他的名气慢慢增大，他也结识了金庸和梁羽生等人，他们都是《大公报》的编辑。

当时梁羽生对二人的评价是：“金庸是大侠，黄永玉当为怪侠。”

再后来因为画中的内容有问题，黄永玉被关进了牛棚。那真的是一间黑漆漆的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毫无生机。

但是不认命的黄永玉，开始在墙上作画，愣是画出了一个两米多宽的窗子，还在窗户旁边画上了鲜花。

接着他被下放到农场改造，一去就是三年。在离开太太张梅溪的这段日子里，黄永玉一直在写诗。虽然无法见面，但心始终连在一起，其中这首情诗《老婆呀，不要哭》至今仍被奉为经典：

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中年是满足的季节啊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吻你的永远的美丽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后来动荡结束，两人总算过上了太平日子，一起画画写字，游山玩水，没钱了黄永玉就买几幅画，还坚持着给张梅溪写诗：“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10万年。”

80多岁的时候，黄永玉登上了时尚杂志《时尚先生》的封面。这个老顽童依旧是一副假不正经的模样：叼着烟斗，翘着二郎腿，那种活力和酷劲，是今天很多年轻人都比不了的。

拍完杂志封面的这组照片，黄永玉回家之后就向太太炫耀：“怎么样，靓仔吧。”可是张梅溪可不吃这一套，反倒对他说：“臭美，我要听你吹号。”

然后黄永玉就乖乖地卸下了这身行头，给张梅溪吹了一段小号，就像60年前他在疯狂追求张梅溪时所做的那样。

黄永玉画作

晚年的黄永玉，一幅画可以卖到十万甚至上百万，有人把他称作“大师”，他的徒弟甚至想为他专门创立一个画派，就叫“黄永玉画派”。

结果这些拍马屁的人都被黄永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现在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你才是大师，你全家都是大师！”

黄永玉的法拉利

几年前，他写了一幅“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的字，算是自我总结了老年的生活，依旧是那样的倔强和不服输，老顽童果然是老顽童，年纪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否老去，只有内心枯萎才是真正的老去。这幅字卖了几百万，也是他晚年的代表作之一。

除了画画和写字，黄永玉也开始写书，是一本带有自传性质的半虚构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里面写了很多他和太太年轻时的趣事。

这本书黄永玉前前后后，已经写了九年的时间，大约有150万字。可黄永玉认为，这才写了一半不到：“我见过的世界太有趣，尤其是跟我太太相关的故事，要是写不完，太可惜。”

黄永玉还做过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在还活着的时候，就为自己开了一个追悼会。

躺在大厅中间，假装自己已经死去，因为他想趁自己还没死，听听大家是怎么夸他的。

甚至还跟太太商量了几种骨灰的处理方式：“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饺子给大家吃，最后宣布，你们吃的是黄永玉的骨灰？”

可没想到命运无常，造化弄人，黄永玉的太太竟先他一步离开了。

借用黄永玉的叔叔沈从文的一句话：“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这说的不正是黄永玉和张梅溪吗？

初相识，两人是豆蔻年华，未满二十；无关金钱，无关权势，不顾反对，毅然决然，只因心中有爱；携手相伴一生，近乎八十载，羡煞无数人。

张梅溪女士走了，她也因此不会再变老了，黄永玉先生可得好好地，不仅要把《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写完，多少人等着看呢，也要跟这命运继续再斗下去。

这样的神仙爱情，这样有趣的人，只怕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