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的小狗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经过一个胡同，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傍晚。
胡同人家养狗成风，好在多是拴着的，虽然不绝于耳的吠声令人心惊，但只是心惊而已。偶尔也有撵在你身后用鼻头嗅你脚跟的小狗，毛绒团团地跑来跑去，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上一抱，可这小家伙的主人多半就在附近，你能下得了手吗？
胡同的中段，有一户人家，红门青瓦的狗头门楼，高高的很是惹眼。门外有四级石阶，两边各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似乎主人有意搞两个石狮子看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头上一直是空着的。这家人的大门总是虚掩着的，里面也有狗叫声，探头望一眼，窄窄的门缝里，也看不到什么，就扶扶眼镜，继续赶路。后来某一天，石头上多了一只小狗，才引起我的极度好奇。
那是一只一岁上下的白狗，比起寻常的菜狗，并无出奇之处。它的毛是淡白色的，个别地方加了点土灰，但是我一直没有看到过它的尾巴。我每次经过胡同，总见它蹲坐在那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它的尾巴很巧妙地盘在它的身下，脑袋高高昂起，就象是所有的石狮子那样，所差的只是它的前爪下，少了一个石头做的绣球。
主人并不打算拴起它，从它的脖子上没有皮套的痕迹这一点，可以推想得出；它身上的毛发光泽明亮，也证实它的健康状况非常的好。但是它为什么天天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是主人教导的还是它自愿的？有什么目的？我一次次从胡同经过，总见它傲然坐着；邻家的小狗在台阶下转来转去，它丝毫也不买账；我试着小声唤它，它也只是抬抬眼皮，以证实它是活的。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难道它就坐不烦吗？
于是我就选择了一个晴天，早早地守候在那人家门口。过不多时，开门了，一个胖胖的男孩跑了出来，跟着，那只白狗拖着一条黑尾巴，慢吞吞踱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它左瞅瞅，右看看，翘腿在石头根上撒了泡尿，然后跳上石头，大模大样地蹲坐在那里，仿佛石头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我上前唤唤它，它全无反应；我又把带来的那根肉骨头扔到台阶下，这回它似乎有点心动，鼻头连连抽动，却还照旧坐得牢稳。我想了想，做出要进那户人家的样子，脚刚迈上台阶，那狗突然窜下来，对我汪汪狂叫，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一溜烟跑出老远，回头望望，那小狗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只是嘴上多了根肉骨头。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有近大半年没从那个胡同经过。当我再次从那里经过时，眼前景物皆非，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场景，一座大楼已盖了半截。那只小狗儿哪里去了？我向在路边休憩的工人打听，那人却也不知，只说是搬走了，具体搬到那里，他并不清楚。
千禧年底，有位朋友迁进城郊新居，大家皆来祝贺。酒酣之际，有人问这位朋友，周边的邻居大都安了看门的石狮子，他为什么不搞一对？朋友说，他靠工资吃饭，有房子住已经不错了，还搞什么排场。我突然灵机一动，就插话道：兄弟，我有个又省钱又排场的方法，你听不听？听。那好，你不是喜欢养狼狗吗，养两只狼狗，训练它们象狮子一样坐在门口看门，岂不妙哉！
满座哗然，一致称赞我开了本年度最后一个超级玩笑。但没有人知道，我正在为刚刚说出的话而后悔。为什么要提狼狗呢？那东西牙尖嘴利，恐怕只有它的主人会对它抱有好感。好在我很清楚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把老实人的话当真，否则的话，我很难想象我会有勇气再踏进这个朋友的家门。
坐就坐了，如此而已
文章写下来，是要别人看的。有良友如镜，可以查知自己的不足，然后再去改正。
初学写作时，我的妻子是我习作的第一个读者，不过，她从来只是给予我以鼓励，其余的，也不说什么。后来知道，诗人秦士元先生就住在我对面胡同里面。于是我鼓足勇气，每次携带着三两首诗歌，前去拜访秦士元老师，聆听他的教诲。因为他与我父亲是朋友，我总是很尊敬地称他为秦叔。秦叔对于我的习作很少有定论，每次只是告诉我，我随带来的文字中某一篇不错，然后让我仔细想想想，为什么那一篇要比其他两篇好？后来我才知道，秦叔是把疑问给了我，然后让我去读书，去思考。他的这个做法让我为之深深感动。
那时，还有老友王涛是我的读者。嗯，我也是他作品的读者。他就在我家隔壁的煤建公司上班，是个好读好写的人。我们相互之间对于对方的作品互提意见，有时候为了某个词句的正确使用与否争论不休。这种有益的争论使我们共同进步。
我和王涛的爱好各有偏重。认识他时，他写小说，也写诗歌。在我受他的影响去写诗歌的时候，他把写作目标转向了电影剧本。他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喜欢旅游，后来又撰写了大量游记，由黄山书社出版了游记集《会心山水》。我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文字题材亦相当驳杂，诗歌、小说、散文、随笔都有所涉猎，也说不上来特别喜欢哪一类，有什么想法，想成熟了，适合什么题材就写什么。
有一次，我们谈到写作取向的话题。我们都是从书本上汲取了力量，并开始对这个世界作出自己审视的眼光的人，因为经历的不同，读书的不同，想法也不尽相同。王涛忽然说，柴进，我以前对你写作的思路看得很透，可是看了你写的《坚定的小狗》之后，我忽然感觉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写那只小狗，它站在那里有什么寓意？
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问愣了。我随意应付了几句，然后就陷入了沉思。回家把这篇短文翻出来看一遍，文字很朴实，不花哨，是我自己的一贯风格，结尾是成文三年后加的，与全文风格相比略显生硬。仔细想了想，我不打算修改了，因为是那个时候的心情。文章的来源很简单，仅仅是出于对上班途中所见一只小狗怪异举动的好奇而引发的我的幼稚举动。是的，是幼稚举动。已经参加工作几年了的我，本不应当如此。如果硬是询问那小狗站立的寓意，我只能说，或许是当时我对自己写作信心的不足吧。
现在可以说一句大话，说自己写作是为了完善自己的人生，用文字来还原自己的生活。但是十几年前呢？那时候，感觉工作是枯燥的，生活也过于拘谨，买书的钱很少，旅游的钱没有。我只好对妻子说，忍忍吧，努力攒钱，等我们的女儿长大出嫁了，我们再安心过二人世界。
那小狗只是守候在自己的家门口，茫茫然甚也不想。
坐就坐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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