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从哪里来

于小燕

我从小胆子就很小，但是并不怕鬼，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鬼是什么。后来看了《聊斋》，看了《蜀山剑侠传》，知道世间除了人类，或许还有一些奇异的东西。

但是，那时候也不怕鬼。

直到后来看了电视剧《聊斋》，跟着书生的眼睛从窗户里看过去，看见女鬼坐在镜子前，拿着她的头颅正在梳头发，镜子里，美女的项上，是一个骷髅头，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不敢再看了。

从此，鬼在心里有了形象。不敢想，不敢乱看，走在空旷无人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就觉得害怕。希望遇见人，但又怕面前猛然出现一个人，万一是个鬼呢？

尤其在夜晚，不敢出门，树“哗哗”作响，觉得害怕。树，静静地立着，也觉得害怕。总觉得树后面会藏着什么，树后面会有鬼怪。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绝不是想照亮什么，而是安排着什么，看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白天的电线杆，在夜晚看来，也是妖怪。远处的房子，近处的草丛，里面都藏着鬼怪，都好像在密谋着什么。

然而，这时候的鬼怪，尽管已经出现，但是还没有声音。不幸的是，我很快就听到了“鬼的声音”。

那时候，我喜欢看《射雕英雄传》。我每天都看，一记不拉地看，结果到后来，梅超风出现了。她的眼睛瞎了，是两个黑眼窝。她的下巴又尖又长，头发披散着，笑的声音惊天动地，里面掺杂着得意、骄傲、凄凉、绝望、悲愤、祈求、乞求、桀骜不驯、狂放、凶残等许多情愫。

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可怕的声音！

乡村的夜晚是那样宁静，看完电视，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我摸黑回家睡觉，天空、大地，墙角、房顶、树梢，四面八方到处都充溢着梅超风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此，鬼就有了声音。只要我晚上一出门，满脑子都会回荡着梅超风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好像有许多人，在我家院子里走。我连忙喊醒父亲，父亲起来到外面一看，什么也没有。

又有一天，我又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喊醒父亲，父亲去看了，也什么都没有。如此情形，发生了好几次，都是在夜晚，有时一晚上有好几次，每次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但是父亲去看，就什么都没有。

父亲就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是神经衰弱，给我开了中药，喝了几副，就不再有幻听出现，但，胆子小的毛病，从此就没有除掉。

后来又看了一部电视剧，好像是什么“眼”，名字忘了。剧情倒一般，但故事里，有一个冤死的书生留下了一幅画，画的内容是一只眼睛，颜色全用红蓝两色构成，据说是书生被情人的老公挖了眼珠，用自己的血画成的。

那眼睛，初看很一般，但看着看着，就发出一种奇怪的、邪恶的、穿透人心灵的可怕的光来，并且进到了我的脑子里，不管我走到哪里，它都看着我。我再也不敢看那电视剧，更不敢看那“眼睛”，并且从此以后，一个人再也不敢看电视了。感觉每一部电视剧里，都会出来一个穿着白衣、披着长发、面色苍白、没有眼珠的飘飘荡荡的鬼或者血腥可怕的画面。

人说：“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除了父亲生病时，我为了给父亲补身体，杀过几只鸡以外，一般真的是连蚂蚁也不踏（只要看见，我就会避过），倒不是因为善良，下意识里，我总觉得，虫蚁若有知，我无故伤害它，它会不会痛？会不会怨恨我？若无知，它做什么凭的是它的天性，即便做错什么，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该伤害人家。

毕竟，我们人跟蚂蚁比起来，虽然显得很大，但在天地看来，人也是如同蚂蚁一样的小呢。

我不但胆子小，心眼也小，每做错一件事，就汇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我对于我的这种性格，十分烦恼，因为它深深地影响到我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根本没事的事，都被我当成个事，就是无谓的担心，生怕这、生怕那，“自寻烦恼”，弄得心情乱糟糟。

我常常诧异，那些干了坏事、缺德事、丧天病狂的人，为什么人家活得那么高兴？

那些杀了人的人，干了不该干的事的人，人家咋都那么开心？

细细一想，我明白了。这都是因为人的心性不一样。

我踏死一只蚂蚁，觉得蚂蚁不该被踏死，所以内疚，觉得愧对蚂蚁。

人家害人、干坏事，觉得自己做得对，做人就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所以害了人，做了坏事，人家哈哈大笑。

我把蚂蚁踏死了，心中有愧，走在无人的暗夜，总觉得蚂蚁在叫，在跟着我，如影随形，有时候在天上，有时候就在我身边，有时候在墙角，有时候在前方……盯着我看。

《水浒传》里的人一杀了人，就成了英雄，高兴，得意，到处宣扬，累了就睡，醒了就吃，就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只想着哪天再杀上几个，就像李逵似的，心中无鬼，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惭愧？什么叫害怕？

坏人干尽坏事倒一生活得畅快，好人只要不干好事就觉得自己干了错事坏事而心神不安。

原来，鬼是来自我们自己心里！

心中有愧，这鬼便趁虚而入，住在了我们心里。

心中有愧，常常疑惑，常常念叨，不经意间，竟把这鬼养得有形了，变得强大了，于是便开始折磨自己。

倘若从来没有听说过鬼的故事，没有看过《画皮》，没有听过鬼出场时那种如泣如诉、阴森恐怖的声音，没有在童年时听过像梅超风的笑声那样可怕的声音，没有看过吊死鬼、吓死鬼、药死鬼等各种鬼和各种可怕的、恐怖血腥的画面，我想，任谁都不会怕鬼。

于小燕，农民，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社区报》、《中国审计报》、《检察日报》、《小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诗歌三十多万字。个人微信号：jqyxy6，个人公众号：于小燕的农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