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

（一）

夏夜中的红梅总是别有一番风景。

夜幕悄悄地披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衣，空旷的帷幕下，喜欢眨眼的星星正紧凑地挤在一起，月亮刚爬过马鞍山山顶，月光透过薄纱，均匀而又轻柔地挥洒在山谷里的每一寸土地，山谷恍惚间就仿佛到了鬓染微霜的年纪。

远山在月光的映衬下，连成一条起伏不定的曲线弥散在天际，一两棵青杉正端着身子，在山顶上流露出孤零零的背影，孤者的头上，时不时会路过一两片闲散的云。

寨子人家上的瓦片，一层银霜正排列得整整齐齐，房檐下的倒影，随着月色的挪移不断地沿着“栏坎”逐渐向“院坝”外推进，兴致勃勃的小狗，也喜欢在月光挥洒的余色下占据一块临时阵地，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但它并没有睡着，而是时不时抬起脑袋，尽心尽责地注视着夜里的每一丝动静。

晚风倒也显得十分舒心，悠然自得地从山间抚向谷底，闲庭闲步的步伐，惹得山腰上的松林羡慕之极，也纷纷扭动着身姿，唱着“呼呼呼”的旋律，试图模仿出几分优雅的痕迹。

同样喜欢模仿的，还有稻田里的秧叶，它们看着松林来回起舞，也纷纷起了舞动的念头，它们抓着风的尾巴翩翩而动，一阵一阵的秧潮像浪花一样起此彼伏 ，不得不承认，秧叶团队间的配合比那些松树大老粗更井然有序。

白日里躲躲藏藏的青蛙，此刻也跳出了茂密的秧林，大张旗鼓地趴在田埂上，扬起雪白的脖子，鼓着胖胖的腮帮子，对着皎洁的月色深情地吟唱着乡间夜曲，歌颂着夏夜的活力。

谷底的小河，溪水正有条不紊地向前迈进，由于落差引起的水浪，在月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波光粼粼，河底的青石板由于长年打磨，浑身变得光滑明净，在波光的折射下，显得像一面略带锈痕的铜镜。

除了那些随风而动的舞者充满活力外，山谷里的其他地方似乎都显得十分平静，然而潺潺不绝的细流下，此刻正蕴藏着一片无限生机。

一些喜欢晚上出来沐月的游客，正在水世界你来我往地穿行，水黾依旧忙着在水面上练习着水上漂的独门绝技，河虾正成群结队地打闹，特立独行的水蜈蚣偶尔也会从沙土里冒出小半截身影，千年鱼喜欢漂浮到水面，时不时探出脑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相比之下，石斑鱼就显得内敛多了，时刻注意着将褐色的身体藏在石缝里，还有那些戴着盔甲的斗士，此刻竟也放下了警惕，正惬意地扬着脑袋旁的两只大钳子，对着波纹下的铜镜打扮梳洗。

红梅的夏夜就是这样，静谧的外表下藏匿着阵阵活力。

（二）

当然这山谷里喜欢沐月的，除了那些夏夜使者外，我和骆维也有着同样的雅趣。当“月上柳梢头”后，便是我们沐月行动开始的时机，一人兜里揣上一个电筒，他提上水桶，我端着竹箕，脚上穿上一对拖鞋，没错，我们的沐月之旅只需如此简单的准备。

未免不那么引人注意，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小巷，悄悄潜过狗的领地，如此低调行事，用不了多大一会就能脱离寨子的边界。一旦到达无狗的地界，我们便开始放松约束，肆无忌惮地踩着地上的微霜，迈着响亮的步子，一边享受着晚风带来的凉意，一边欣赏着山上和田野里的曼妙倩影。

我们的电筒依旧在兜里揣着，这个时节走夜路往往不需要任何辅助，满天星辰和皎洁明月便是最好的照明工具，你看，如同午后一般，泥巴地上还随时跟着我们自己的倒影。山林里的舞者，舞到情深时竟能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声音，比这更瘆人的是，我们偶尔会路过一两个坟地。

从寨上出发，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到达最终目的地，那片正热闹非凡的水世界。青蛙们依旧唱得十分起劲，秧丛也还在起舞弄清影，月光再也满足不了我们的视野，兜里的手电筒开始发挥它们的用武之地。

此时的水下居民们，正专心致志地沐着月，除了水黾反应迅速外，其他居民们仿佛没有意识到明晃晃的光影，不过这反应迅速的侠客我们并不敢兴趣，我们的目标是鱼和蟹。

我们将桶放在岸边，一人双手拿着竹箕，轻轻向水里的鱼靠近，另一个人一手抬着电筒，直勾勾地朝鱼的眼睛照去，另一只手伸进水面，缓缓向沐月者推进，待竹箕距离沐月者十几厘米时，负责追赶的人只需轻轻搅动水流，正乐得其中的小鱼猝不及防，经过一阵慌乱的奔逃后，最终落在我们的粗糙陷阱里。一旦猎物进入陷阱，拿竹箕的人迅速将箕篮四十五度角抬起，河水顺着缝隙，几秒的时间便从箕内流尽，只剩下不断张着腮帮惊魂未定的鱼。

对于那些藏在石头里的隐者，我们也有一套应对的妙计，我们先沿着河岸挑选出一块适合安放竹箕的地段，再在竹箕里放上几块不大的石头，用来模仿河底的原始环境，为的是使落兜的鱼放松警惕。另一个人则走到安放地段的上游，用脚对着河岸一侧疯狂踩踏，沿途尽可能弄出大的动静，受到惊吓的鱼慌乱地顺着水流而去，鱼群到达我们的陷阱前方，看着竹箕里安放的石块，它们没有经过任何犹豫，便一头扎了进去。

而那些正在梳妆打扮的“铠甲”斗士，由于久久沉溺于自己的容颜里，对于我们的侵扰，并不像鱼那样慌乱着急，相反还显得格外的从容淡定，对于这种处变不惊的心境，我们也常常怀着由衷而发的敬佩之情。捉蟹不像捉鱼那样费劲，只需用手电筒照着对方眼睛，一只手缓缓伸进水面，趁着对方自我陶醉时，迅速对着它们背部发出冲击，螃蟹的两只大钳强劲有力，一旦夹住人的皮肤，皮肤上就会起一大块淤青，严重的还会出血，因此捉螃蟹得从后背横着拿捏。

被捏着的螃蟹空有一身蛮力，只能扬着巨大的钳子来回挥舞，螃蟹的外壳十分坚硬，但我们偶尔也会遇见一两只软体，那是它们刚换完旧壳，这种螃蟹我们一般会放归河流，除此之外，那些个子特小的蟹，我们通常也不会猎取。

沐月活动往往只持续一两个小时，月色柔和动人，若浴得太久，也会使人沉醉，每当我们感到微醺后，就会自觉地将竹箕收起，提着沉甸甸的桶往寨子方向回去。此时的风已渐渐平缓，松林和秧叶也慢慢归于平静，田埂上的歌唱家们仿佛也乏了，有的已不知不觉中步入梦境，路边的坟地依旧阴森神秘，寨子深处，不知哪家的狗发现了什么动静，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吼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