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自洋
父亲十年前种下的橘子，已逐渐步入高产期。因为风调雨顺，管理得当，今年的产量和品质都喜人。特早熟的橘子已经陆续采摘几批了，适逢国庆长假，橘商又将上门收购。为了新鲜，橘商要求只提前一天甚至当天一早采摘。
当初的稀疏小苗，如今已蔚然成林，枝叶向四周蔓延开来，相邻的橘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摘橘人弯着腰钻进去，倏忽不见了踪影。在密林和高树间，时而弯腰，时而下蹲，时而爬上枝桠，时而兼顾修枝，强度不算大的采橘劳动，很快变得不再轻松。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必须完成的工作量，与“农家乐”式采摘就有了本质不同。原本兴致盎然的我，不久便偃旗息鼓，改做提桶接橘、修平橘子末端（以免遗留的硬枝刺伤其他橘子）等辅助性工作，不时拣一些好看的、不好看的、金黄的、碧绿的、大个的、小个的、皮厚的、皮薄的或是没有接住落地即裂的橘子往嘴里塞。
我的心思不全在劳动本身，东张西望之下，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
站在橘园外看，经过数次采摘，余下的似乎只有枝头零星几个了；走到橘树中间，才发现橘叶之下，仍有累累果实。高挂枝头的，独占一根枝条，充分迎接阳光雨露，于是个头硕大，皮色金黄，长相喜人；叶子遮盖下的，几个一起，结成葡萄似的一串，个头通常不大，有的通体碧绿。前者皮厚，后者皮薄——橘皮虽是碧绿，掀开来，却是饱满的红，这是橘子成熟的标志。论口感，前者吃后留渣，后者入嘴即化，甜度也不输与前者。所以，我偏爱这长在不起眼位置的碧绿的小橘子。父亲介绍说，高挂枝头的厚皮大橘子，应趁早摘下，往后易脱去水分，腹中空空。橘商却偏爱个大和金黄的橘子，因为卖相好，讨市民喜欢，所以收购价比小橘子高一档次。更小的，橘皮没有泛黄的，他们是不收的。相邻地块邻居的橘树，同一时期种下，格局明显有别。三两根粗枝，没有继续生发开来，叶子密密层层簇拥其上，体态便显单薄。有限的枝桠上挂了有限的果子，就因光照充分，个大皮厚。
我家资历最老的一棵橘树，大致与我同龄，今年预计出产六七百斤，虽有大小年，这棵树却也是连续多年高产了。逐渐步入高产期的十年龄的橘树，产量高的有三四百斤。六十来棵特早熟，已贡献了过万斤橘子。橘商坦言，因为品质好，我们这里的橘子在市场上卖价要高一些，当然，他给的收购价也比其他地方要高。橘园中其他品种的四十来棵橘树，也将陆续进入采摘期。于父亲而言，这又是一个沉甸甸的秋天。
父亲是爷爷最小的孩子，虽然他读书时家里经济条件并不算差，却因了爷爷“只有拿箩借谷，没有拿箩借字”的理论，只上了三年学。邻村有种橘大户，初中学历，自学成才，靠山吃山，曾经当了县里的劳动模范。父亲向他请教，他敬重父亲为人，不吝赐教。种橘之初，父亲让我买了几本橘子栽培的小书，是有配图的。书上的字，父亲大概认不全，但是连猜带蒙，又结合多年农业种植的经验，父亲居然把橘子种得有声有色，得到了劳模老师的由衷称赞。以前我只知道，橘子种下的头几年不能让它结果，为了积蓄能量，打下基础。其实，选种、整形、修剪、土肥水、病虫害、采收、贮藏等等，样样都有门道。到目前为止，父亲的橘树基本没有施用化肥。
为了搬运方便，两年以前，在母亲建议下，父亲把后山通往橘园的一段狭路辟宽，以供板车通行。遗憾的是，在更远的一处较为陡峭的山坳，目前仍只有肩挑一途。
父亲待人热情，不卑不亢。来自城市的橘商，言语间对他也颇有敬意，或许因为橘子的品质让他们得益，也或许因为父亲“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人才”吧。其中一位较儒雅的，年近五十，言及小时候橘子的香甜，“皮一剥开，整个屋子充满香气”，但是“现在不太有这样的橘子了”。
父亲已年过花甲，体力精力大不如前了，有时几分钟的电话，“饭吃了吧”会重复三五遍。但是，在村里年轻人纷纷逃离土地，城里的同龄人安享晚年的今天，他执意扩大种橘规模，两年前他种下一百多棵橘苗，不久将移栽到两亩田里。今年，橘子以外，父亲种了二亩六分田水稻（一季）、四亩棉花，地里还有红薯、芝麻、黄豆、花生、芋艿、山药等各类出产。父亲觉得三个孩子中有的过得还不好，想帮一帮。农村的人情往来，也是很大的开支，他不想给孩子们添负担。另外，他是真的对土地有感情。虽然在我看来，农产品的价格还是无法体现其价值，但这几年国家的惠农政策，已经让父亲这个长期在村里当干部的老党员心怀感激，他真的恨不能年轻十岁二十岁，好好大干一场呢。
在我看来，长在不起眼位置、个头和颜色不吸引人的橘子，是用双手向土地要财富的父亲的写照。这橘子收购价格不高，可是一剥开来，真的“整个屋子充满香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