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岸”也有人叫“听岸”，在一百年前的长兴岛是一个特殊的词汇，它喻意日日夜夜守在长江的堤岸上，看风暴潮头冲击中的岸有没有溃堤决口，听高潮位浸泡后的岸有没有管涌渗漏。这两个词汇引申的意义和看岸人脖子上挂的那一面报急的铜锣，组成了一个人的忠诚和守则。
潘家沙的北大堤护卫着几千亩良田和两三百户人家。选玉林看岸，是因为玉林年轻人好，而且他爹也是一个好人，认识他爷爷的人都说，他爷爷人更好。看岸这个活，只有潮落后的时间才可以回家吃饭睡觉。每天12个时辰里，潮涨两次潮落两次。玉林觉得应该对得起大家共同承担的粮饷，带了饭两三天才回家一次，困了，就头枕着铜锣睡在岸坡上的稻草堆里。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心疼他，说：我们在岸上搭一个环洞舍吧，我给你烧烧饭，热汤热水的才像一个家嘛。
北大堤上风大，玉林选在这段废弃的堤岸上搭了一个环洞舍。这段岸离北大堤不到百丈，东西长有半里，北坡下面是河沟，南坡下面就是大片的田地。这里芦苇成荫竹子成林，水杨树苦莲树梧桐树遮天蔽日，潘家沙人把这里叫芦堤，因为弃岸无路，连放牛的赶鸭的也走不到这里，芦堤便成了鸟的天堂，蛇和老鼠的乐园。
农历三月，玉林的儿子出生了。这是长兴岛万物葱茏的时节，芦堤上，风的声音和鸟的啁啾，都让玉林感到欣喜。这天夜潮退去后，玉林放心睡了，在梦里，他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哭声，最后是女人惊恐的叫声把他惊醒了，油灯的光亮里，一只半尺长的老鼠正在咬婴儿的鼻子！
第二天，夜晚来临的时候，被咬掉了鼻子的儿子因为疼痛和高烧，死了，依照风俗，他把儿子送到了北大堤外的长江里。正是潮落的时候，儿子就浮在芦苇的梢头，久久不去。这是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玉林就坐在环洞舍的门口，听老鼠的吱吱的叫声，任它们把自己的心撕碎。从来没有像今天，玉林这样对老鼠深恶痛绝。他是天生不怕老鼠的，念佛的奶奶搬来潘家沙以后说：这老鼠，一定是我们的同乡嘞。
滩涂成岛，老鼠来源于船和船捎带来的货物中。都是外来的“移民”，潘家沙人对老鼠相对宽容，家里养的大都是冬猫，温柔得和水一样，起的作用最多是吓老鼠。因此，不只是芦堤上，在整个潘家沙，老鼠泛滥成灾。
天亮了，玉林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扶起晕厥的妻子，“理一理，我们搬回家住吧。”就在女人理东西的时候，玉林把依附在树枝上的赤豆藤拉下来，一粒一粒剥在手里，然后，折一把芦苇开始找老鼠。芦堤上的老鼠不避人，玉林看到公鼠就用芦苇压上去，用脚踩住老鼠，然后往它的肛门里塞进一粒赤豆。半个时辰，他抓了几十只老鼠，塞了几十粒赤豆，被玉林放走的老鼠，以为侥幸逃脱，几步远的地方还跳起来示威。
不到一个时辰，公鼠因为“膨胀”而追逐母鼠，最终把母鼠咬死，一部分公鼠为保护母鼠而开始公鼠间的撕咬，整个芦堤上老鼠乱串，叫声四起，到午后玉林夫妻俩离开环洞舍的时候，芦堤上到处都是老鼠血淋淋的尸体。
芦堤上的灾难还在蔓延，猫头鹰在哭啼叫了几个夜晚后，飞走了；落下来能让树的梢头在无风的时候沉下去的麻雀群，因为看到同类啄食了死鼠身上爬出的蛆虫而死亡后，也飞走了。这年夏末秋后，芦堤的南圩里，棉花因为棉铃虫减产，稻子因为稻飞虱歉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