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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悲惨世界》的缘分
我与《悲惨世界》的缘分
张定华
  ◆张定华

  {1}风云突起浊浪涌

  那日,好友的儿媳丽丽从QQ发来短信:“大伯伯,2012新版《悲惨世界》电影出来了,想看吗?要,就将DVD邮寄给你。”我心里一震,迫不及待地击键回复:“要!”顿时,尘封多年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那是十年浩劫开始的1966年,当时我正在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求学。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现身边许多原本温良恭俭让的同学都突然变了样。他们振臂高呼着“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口号,给老师们挂上“黑帮”的木牌进行批斗,甚至还用各种方式侮辱老师的人格……操场一角堆满了被击得粉碎的维纳斯、大卫的石膏像;一些人还燃起熊熊烈火,疯狂地焚烧书籍、画册……

  一些“镜头”深深刺激着我,刻进我的心里:教过我4年素描的老教授宋秉恒,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踽踽独行;造反队队长令我押送教色彩的张玉忠老师,从“牛棚”回家两小时给他小女儿烧顿饭。当我走进被抄家后狼藉不堪的房间,见到那羸弱的小姑娘紧紧抓着父亲的裤腿,眼泪哗哗直淌,怯怯地问“爸爸你能不走吗”……我的胸中充满了悲伤和苦涩……

  那时在学校里,我属于一门心思读书、“走白专道路”的学生,造反派恶狠狠地警告我:若不与老师划清界线,接下来就斗你!那段日子,我无比惊恐,脑子里常常一片空白……

  {2}故事在心里发酵

  我没有资格参加“大革文化命”的运动,渐渐被晾在了一边,这倒让我一下“清闲”起来。那次,从上海探家后回杭州,我的行李箱夹层里,秘密夹带了一本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这是一本故意撕去了封面的书,弟弟借给我时一再提醒:“千万要小心!”

  趁宿舍没人的时候,我悄悄翻开了《悲惨世界》,下意识地随手从中间翻开读,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我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到天亮。看完后再从头读起。终于,我抑制不住地哭了!我哭得那么伤心,却又那么痛快!我读着这部有关人性的经典小说,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感到这些日子来受到的委屈和压抑,全都从我身体里宣泄出来了!

  《悲惨世界》的故事开始在我心里发酵,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酿熟的酒一样,这酒香要喷薄而出!虽然这是当时犯禁的“资产阶级大毒草”,但我克制不住,第一次做了“说书先生”———给前来探望我的小表弟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后来,我又忍不住将《悲惨世界》的故事讲给几个还能交往的同学听,听者无不唏嘘……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浙江嘉善一印刷厂当工人。“文革”的狂热渐渐在消退,因为学的是美术专业,我开始业余创作连环画。那次,我以业余连环画作者的身份,被抽到衢州参加浙江省连环画创作会议。会议上几个分别许久的老同学相聚了,大家都很兴奋,晚上谁也不愿去看什么样板戏,便蜷缩在招待所的小屋里关起门窗,紧张而神秘地讲起与会议精神大相径庭的“资产阶级大毒草”的故亊。其中有位梁平波,是比我低一届的同学,没有想到几年后,竟是他给了我巨大的支持。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团团围坐,先是听梁平波讲《基度山恩仇记》。接着轮到我讲《悲惨世界》。讲述中,我强烈地发泄着对沙威的憎恨,憎恨这个以正义的名义行事,却是狼一般凶残的恶人……这部经典名著,在我年轻的心中点起一盏明灯,不论多少岁月,永不熄灭!

  {3}“想象”法国寻资料

  终于,梦魇般的“文革”结束了!1979年时,雨果的《悲惨世界》作为第一批开禁的外国文学作品得以重见天日,与广大读者见面!那时,我已调回上海,在人民印刷七厂(现上海凹凸彩印总公司的前身)搞美术设计。

  我欣喜万分,当即给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写信,表示“即使没有稿费,我也愿意自编自画创作《悲惨世界》连环画……”

  回音很快来了。那天我在单位接到一个电话,拿起话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老同学梁平波。此时,他已担任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的领导。梁平波热情地鼓励我立即“开工”,他还派社里的资深编辑陆和荪来帮我修改、润色脚本。

  为了画好《悲惨世界》连环画,我必须查找相关的资料,因为当时我连国门都没出过,19世纪的法国是什么样子,我得凭借资料才能展开想象啊。

  走进上海图书馆,才知道那年头一个工厂职工根本没有资格借阅外文资料。多亏一位同事通过她同学,总算开后门为我借到一些美国的地理杂志,在其中查到不少法国的城市乡村的图片。大喜过望的我带着面包、水壶,利用节假日去图书馆阅览室翻阅地理杂志,并用钢笔把资料描摹下来。我一连画了好几本素材。

  朋友知道我在“想象”法国,就介绍并陪同我拜访了曾在欧洲生活过的老画家陈俭,他曾画过十分精美的《茶花女》等法国题材的连环画。陈老热情接待了我,给我讲了很多欧洲风情和欧洲典故轶事,令我受益匪浅。为了找资料,妻子也到处托人。有时从朋友处借来了画册、明信片,就赶紧拍照、临摹。我还查阅了与雨果同时代的一些知名作家,从他们作品的插图中汲取养料……

  {4}陋室一角勤奋画

  开始动笔了,却遇到诸多困难。首先,时间是那么捉襟见肘。我供职的单位除了肩负出口产品的包装印刷任务外,更有许多国内名牌产品需要开发设计,任务大多很急。作为美术设计师,白天我要承担产品包装设计,要画墨稿、审核彩样、接待客户,忙得不亦乐乎。下班回到家里已累得无力讲话,赶紧睡上一会恢复体力,晚饭后就开始画。

  妻子徐珍的理解支持和参与,为我增添了动力。她不仅同我一起酝酿、改编文稿,在玻璃板上拷贝画稿,还和我父母包揽了全部家务。白天工作、晚上画画,让我像一个陀螺一样高速旋转,为了缓舒紧张的神经,保证睡眠质量,深夜妻子还陪我去马路上跑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当时我作画环境也着实艰苦。正值市政动迁,我们全家搬到泰兴路一条弄堂的临时房里。说是“临时”,却也苦苦“临时”了4年。那临时房其实是搭出来的棚子,上盖竹爿油毛毡作屋顶,下铺碎砖混凝土作地板,冬天冷得室内结冰,夏天热得好似蒸笼。我们一大家子包括90岁外婆在内,四代三对共9口人,就蜗居在这30平方米的临时房子里。父母想方设法隔出一个小角落,摆了张小桌子让我画画。我在桌上搁一块8开小画板,四周堆满画画工具和资料,还挤着锅盆碗筷和奶瓶……但这一切丝毫没影响我作画。

  脑袋中已储存了许许多多的素材,但真要给人物“造型”了,以谁为模特儿却又令我颇费踌躇。虽然以前我画过《巴黎公社》《地下游击队》等连环画,但那里面的“外国人”泛泛勾画就可以。但画《悲惨世界》就不同,这部享誉世界的名著,有那么多鲜活的人物,而且小说的读者早就先入为主地在心中有了自己的人物形象,你创作的人物首先就要在外形上得到读者的认可、感染读者,这可是件难事。

  我考虑了很久,后来想起中学时代曾看过的苏联电影,特别着迷《奥赛罗》的主演邦达尔·丘克及《复活》中的谢明娜,我想,就让他们来“出演”吧!我找出了相关剧照作参考,再加上想象,画出了冉阿让和芳汀这两个男女主人公的形象。

  对这个斗胆的“发明”,起先我还有点心虚———他俩可不是法国人呀!后来我发现世界各国拍电影,只要角色合适、气质对路,导演选演员是可以跨国界的。所以,我的“借用”也不算出格。至于珂赛特,我一下就想到当年色彩老师女儿那对大大的恐惧的眼睛,决定把她画进书里……

  随着连环画一幅幅画下去,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绘画功力不足,特别是每个人物的面貌、体型要前后一致,动作要有区别,要有个性,人物与人物之间更要相互呼应协调……我边画边感慨———当年宋秉恒教授为了让我们打下扎实的基础,对学生是何等严格啊!他规定我们每周至少要交5幅像模像样的速写,决不能敷衍了事信手涂鸦;要求我们正正规规把习作贴在墙上,毎周一清晨,他带领着助教们走进教室逐幅检查点评……想起这些,我就对恩师感激不已,又愧疚万分!因为我没能在那滔天浊浪席卷的时刻,站出来说个“不”字,用自己的身躯为老师遮挡片刻!这时我才明白,当初看了《悲惨世界》后的凄厉痛哭是为了什么:那是我在用眼泪,冲刷自己灵魂深处的无奈、委屈和懦弱啊!

  我觉得自己与《悲惨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不但是圆了自己的一个梦,也是对过往羞愧的一种补偿,更是对辛勤教诲我的许多老师的真心回报!

  {5}“小人书”有大效应

  连环画《悲惨世界》第一部共150幅画,我画了整整一年,1980年1月出版了。这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我正在北京出差。那天清晨,我特地赶到王府井新华书店去。我去时,书店门口已挤满了人,门一开,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入店堂。

  随着人流,我“流”到了连环画柜台前。我见到一对中年夫妇,正抱着一叠连环画翻看,最上面的那本正是我画的《悲惨世界》。他们衣衫简朴,看来境况并不宽裕,那位妇女正从口袋里掏出一角一角的零票在数钱。我上前问:“买给孩子的?”“嗯,给孩子,也给自己……”那女的削瘦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猛地,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想起了当年躲进小屋讲《悲惨世界》的往事,如今,我可以将这部纯净人们心灵的故事讲给更多的读者听了!

  《悲惨世界》连环画第一部印了100万册,接着又加印50万册。同年,连环画《悲惨世界》被评为浙江省连环画展览优秀作品奖,次年又获得全国第二届连环画创作改编二等奖。

  我和陆和荪紧接着改编第二部。由于我俩分住沪、杭两地,通常是:我先写出脚本初稿寄他,经他悉心修改、润色,包括写出对人物、场景的构想,然后我依据修改的脚本画画。画完陆和荪再对照每幅画面作文字的最后酌定,删去那些画面上已表现而显得多余的文字。由于那时邮政投寄速度的局限,加上我们不断地认真推敲、反复修改,稿件在两地来来往往,进度很慢。

  没想到这让一些读者等不及了。那天,我收到一封几位广州人民医院护士和纺织厂的女工联名写的信。信中,她们催促我“赶快画出来”!其实,我们也很着急,但《悲惨世界》这部小说共有5册,翻译家也在赶着呢,目前还没出齐。

  后来,这部名著的翻译者李丹、方于的儿子李方明写信告诉我:李丹已不幸去世,是妻子方于支撑着体弱多病的身躯,不离不弃地从丈夫停笔的地方继续往下翻译……

  上世纪20年代,他们夫妇留法归来,教授小提琴、法文,有感于雨果的《悲惨世界》,决心翻译出来让国人共享这精神瑰宝。他俩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翻译的,为此走过了整整半个世纪的艰难历程!

  《悲惨世界》连环画总共五部,758页,一直到1987年才全部出齐,耗时8年。

  2001年5月,《悲惨世界》连环画在《新民晚报》这个有着最大读者群的媒体上连载。之后,上海大可堂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总张奇明来找我,希望我能授权他们再版这部书。我慎重考虑后,提出创作新版《悲惨世界》连环画的想法。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看到这些年来国内连环画业的式微。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时代变了,当我们进入万花筒般的信息时代,人们的社会心理、审美心理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连环画原来“模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时代,不能适应年轻一代的审美需求。连环画必须有所变革。

  我聘请了一位电脑高手协助,花了足足三个月,把原稿逐幅扫描並重新修改。这次我完全去掉了连环画划一的方框,代之以圆形、正方形、长方形的各种边框,并把说明文字当作图形元素嵌入画中,使图文并茂。由于使用电脑技术,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画面按自已的构想作大胆处理,我探索着,力求把气氛烘托到极致!这部新版连环画,得到读者喜爱,很快销售一空。

  丽丽把2012年新版《悲惨世界》电影的DVD邮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欣赏。汹涌澎湃的场景扑面而来,雨果所描述的那种复杂而深刻的真实人性,是那么瑰丽多彩,让我又一次热泪盈眶。感动之余,我又心生愧疚:受历史条件和自身认识水平的限制,当年编绘的《悲惨世界》连环画,未能完全忠实地表现雨果的原著———这历史的遗憾还有机会补救吗?我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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