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听林志炫演唱《Opera》，全曲长四分钟，没有一句歌词，也没有肢体表演，只一个“啊”字，一唱到底。林志炫说，这样的神曲一天只能唱三次，再唱会发不出声音。
《Opera》原唱维塔斯，俄罗斯英俊少年，当今海豚音的翘楚。他演唱此曲时，如鬼魅般的声音摄人魂魄，使整个世界为之倾倒。我却喜欢林志炫的演绎，喜欢他的风度，喜欢他委婉的声线，喜欢他内敛的东方情调。
闭目聆听，如见一条白色丝带，在天海间飘荡。天与海，极目一色，湛蓝欲滴。我的思绪随之游弋，走向远古……
早年读古代典籍，最感慨之处是古人对音乐的崇尚与政治化。他们说，只知声不知音的人，无异于禽兽；只知音不知乐的人，只能做庶人；只有君子才知道乐的原理。君子“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礼记·乐记》）
孔子名言：“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把礼与乐抬到等同的高度。司马迁阐释：乐和民声，礼节民心；乐者为同，礼者为异；乐由中出，礼自外作；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乐由天作，礼以地制；仁近于乐，义近于礼；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正所谓：“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为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
在这样的界定下，音乐有了高低、善恶之分。自古有治世之音、乱世之音和亡国之音的区分，它们都有许多故事。
先说治世之音，黄帝之《咸池》，包容天下德行；颛顼之《六茎》，预示对民众施行恩泽；帝喾之《五英》，有英华茂盛的含义；帝尧之《大章》，是闳扬彰明的意思；帝舜之《大韶》，是承继帝尧的恩泽；帝禹之《夏》，其意为大，总汇尧舜的德行；成汤之《濩》，意在拯救下民；武王之《武》，主张以武力平定天下；周公之《勺》，表示酌取先王之道。
这样的音乐好在哪里呢？当孔子在齐国听到帝舜时代乐曲《大韶》时，称赞道：“尽美矣，又尽善矣。”他激动很长时间，不知道肉的滋味。当他听到周武王时代乐曲《武》时，又叹道：“尽美矣，未尽善矣。”美则美矣，只是杀气太重。
再说乱世之音，子夏列出了四种乱世之音：郑音、宋音、卫音和齐音，他说：“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骜辟骄志，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卫灵公时，卫国的乐师师渭善于制作新曲，用它们取代古声。他曾经创作了四时之乐：“春有离鸿去雁应苹之歌，夏有明晨焦泉之华、流金之调，秋有商飚白云、落叶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阴沉云之操。”师渭演奏这些乐曲时，卫灵公沉湎心惑，忘了政事，所以大臣规劝道：“虽然这些曲子发扬气律，但它们终究是靡靡之音，与风雅不相符合，师渭是不应该让君王听这种乐曲的。”
最后说亡国之音。有名的如桑间濮上之曲，它产生于商代乐师师延之手。师延才艺高超，他“抚一弦之琴则地祇皆升，吹玉律则天神俱降”。由于他不肯为纣王演奏淫乱乐曲，被囚禁在阴宫之中，准备处以极刑。师延在狱中演奏古雅乐曲，纣王听到后说：“这是远古淳正的乐章，不能给我带来欢乐。”仍然不解除对师延的刑罚。师延无奈，只好演奏一首“迷魂淫魄之曲”，纣王听后乐不可支，终日不倦，这样一来师延才逃脱了炮烙之厄，但是殷商却因此而灭亡了。师延听到周武王伐纣的消息后，抱着乐器投入濮水之中。
到了春秋时期，有一次卫灵公在去晋国途中，来到濮水之上。半夜听到一种奇妙的鼓乐声，而他周围的人都说没听到。于是卫灵公将乐师师渭召来说：“我听到一种鼓乐之声，我周围的人却都没有听到。这里一定有鬼神在作祟，请你再倾听一遍，并且记录下来。”师渭按照君命正襟危坐，一面抚琴，一面倾听，并且把它记录了下来。第二天，师渭对卫灵公说：“我已经得到了这首乐曲，但是还需要练习一下，才能演奏。”又过了一天，师渭说：“我已经演练好了。”于是他们来到了晋国，见到晋平公。平公在施惠之坛上，设酒宴请他们。喝了一阵子酒，灵公说：“在来晋国的路上，我听到了一首新的乐曲，希望能在这里演奏一下。”平公说：“好吧。”于是，师渭坐在晋国乐师师旷的旁边弹奏起来。一曲未终，师旷制止了师渭的演奏，说道：“这是亡国之音啊！不能听。”平公问：“为什么是亡国之音呢？”师旷说：“这首乐曲系商代乐师师延所作，是一首靡靡之乐。武王伐纣时，师延抱琴投入濮水之中，所以你们一定是在濮水上听到这首乐曲的，最先听到它的君王，会给他的国家带来灾难。”平公说：“我只是喜欢它的音律，请继续弹吧。”师渭便继续演奏完了这首乐曲。
曲终之后，晋平公说：“没有比这首乐曲更感人的音乐了吧？”师旷说：“有。”平公说：“可以演奏一下吗？”师旷说：“不行，因为君王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德行和境界，不能听。”平公说：“我只喜欢它的音律，请演奏吧。”师旷不得已，只好演奏起来。乐声一起，天空中飞来了一群红色的仙鹤，聚集在宫门前；又演奏了一会儿，仙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平公大喜，站起来向师旷表示谢意。又问道：“还有比这首乐曲更感人的音乐吗？”师旷说：“有。当年黄帝的乐章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君王没有达到那样的德行，听了就会带来灾难。”平公说：“我已经老了，只想听一听音律，娱乐一下，请演奏吧。”师旷无可奈何，又演奏起来。当演奏第一段时，有一团云雾从西北方涌起；再演奏下去，狂风骤起，大雨暴至，吹飞了房屋上的瓦砾，人们四处奔逃。平公惊恐万状，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此后，晋国大旱三年，五谷颗粒不收。
一梦醒来，《Opera》还在耳边余音袅袅。我悟到，如今世事变迁，许多时候，政治都可以走向娱乐化、低俗化，音乐失去高尚的意义，也没有什么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