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
我总记得,江南运河边那些初夏的日子。
晌午前的时光,岸边的人少了,透明的阳光被绿荫挡住,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便有凉凉的风吹来。这时,总能看见一老妪弯着深深的几近90度的腰,挑着担蹒跚走来。担在两头的箩筐上,有少许的桃、李、苹果和香蕉。这是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走近时,能看见她脸上皱纹间的汗珠。缺了牙的扁扁的嘴却总是微笑着,眼睛里看不到忧伤。
我的心里却充满同情:这样的老人,还在为谁辛劳呢?
有一次,见她担挑得轻松,便招呼她在长椅上歇一歇。我拿起扇子给她摇了几下,套近乎:“您老身体好着呢,家里还要靠您这点钱过日子吗?”
这回她笑得有点得意了:“不用,儿子开厂,给我钱。我68了,老头子在家闲逛,我信佛,要用自已挣的钱去买香烛、买供品,信佛,心要诚啊。”
她话多了起来。于是,我知道,每年夏天,她从山村的家到近郊的水果批发市场,进两担水果,再坐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到这个她看好的地方摆摊一上午,有时还要与城管“打游击”。
“买香烛非得要自己干活的钱?”
“信谁了,就不能骗谁,佛在看的。”她的皱而丑的脸,因为她的诚和乐,洋溢着幸福。
我目送她挑担弓腰的背影离去,却想起了那次在海岛上一座寺院看到的场景:香火缭绕的殿堂内正做道场,突然,有黄袍披身、手执木杖的主持,带一长队僧人走了过来。队伍快进殿堂时,有二女施主站立门口,手拿两叠人民币,凡僧人跨入殿堂,便送人民币几张,僧人快速塞进宽大的衣袖内。我看到排着队的僧人企盼的眼神,只有少数七八十岁老僧的眼光是淡定的。我也看到拿到钱的年青僧人游移的、兴奋的目光。有的僧人走过去时,站施主身旁的僧人会与其耳语几句,施主便多拿几张钱赠与该僧人。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礼仪,金钱在寺院可以当众分配吗?耳语算暗箱操作还是明箱操作呢?被物质搅动心神的僧侣,还能静心诵经吗?物质化的寺院,还是信众者心中的灯塔吗?
我真是为老妪的诚挚感到不平和难过,却也不敢将看到的寺院场景告诉她,怕她感到悲凉,怕她源于内心的幸福从此消融。当寺院的物化已四处蔓延,她以汗水和气力换回了香烛、供品,却怕是难觅真正值得顶礼膜拜的神殿。
又是初夏时节,又想起运河边的那位老妪,想起她弓腰挑担的身影。今天,她担子里的水果卖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