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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物塑化之路
20年前,我远涉欧洲求学,无意中与生物塑化结下不解之缘——
我的生物塑化之路
郑天中 刘 平
郑天中(右)与学生一起塑化镇江古尸
  口述:郑天中

  整理:刘 平

  1 出国初识塑化技术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1942年出生在上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61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安徽医科大学医学系。1982年南京医科大学解剖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留校从事解剖教学和层次解剖学研究,1986年提升解剖学副教授。

  1989年,我在南医大教书已经8年,在国内解剖学报和杂志已经发表了很多科研文章,在国内解剖界已小有名气,可总感觉工作中缺少什么。那正是“出国热”的年代,一起读研究生的同班同学中三分之二已经出国,我也想出国去看看。

  这年12月,我卖掉两个专利和大部分家用电器,终于凑足两张机票的钱,踏上了出国求学之路。因为一时拿不到直接去美国的签证,只能途经北欧的冰岛,再转签美国。22日,我和爱人来到了异国他乡的冰岛。

  第二天上午,出于职业兴趣和习惯,我去冰岛大学医学院参观。此时正好是考完试的圣诞假期,校园里空荡荡的。在解剖教学实验室外的走廊里,我遇到了一位女教师。她见我一个外国人,没有他们的同事陪同,便很有礼貌地问我:“您好,请问您到我们学校来有什么事吗?”我用英语告诉她,我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是解剖学研究生,能不能参观他们的解剖系?她听了便带我向解剖系主任办公室走去。

  走进办公室,只见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看到我们进来,他马上放下了手中的书。

  “这位就是我们解剖系主任,哈纳斯教授。”女教师向我介绍说。

  “幸会!”我用流利的英语向哈纳斯自我介绍起来。哈纳斯没想到我英语讲得这么好,惊讶之余,十分高兴和我聊了起来。

  谈了一个多小时后,哈纳斯拿出两页英文杂志剪报递给我。我低头草草一看,是介绍一种英文名称为PLASTINATI0N的生物标本保存技术。在国内,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专业名词,但我脑中立马闪念:PLAST是“塑料”,NATI0N是“化”,两个合在一起,在中文里应该翻译为“塑化”。哈纳斯对我说:“郑教授,你对塑化技术有兴趣吗?如果有,你把资料带回去看看,圣诞节后再过来,我们再给你些资料。”

  回到住处,我仔细地读了这两页英文杂志剪报,反复思考后认为,这种技术是当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生物标本保存技术。我产生了强烈兴趣。

  2 两颗兔子心脏标本

  圣诞节后,我再次来到哈纳斯的办公室。哈纳斯拿出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两个塑化好的小兔子心脏和介绍塑化技术的文字资料,对我说:“这个技术你能做吗?如果可以做,我们将申请一笔科研经费,建一个实验室。”我把兔子心脏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小小的,长度大概1.5厘米左右,但是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我又闻了一下,没有气味。我看了看资料,觉得是有把握做的,于是回答说:“可以试试。”哈纳斯当场拍板:“那好,我给你三个月的试用期,你要拿出研究成果来给我看。”

  我和爱人用700美元租了一间半地下室作为住处。虽然只有十多个平方米,但生活设施齐全。安了家,我定下心来研究哈纳斯给的资料。第二天,就到哈纳斯的实验室上班。

  实验室不大,设备不多,但很整齐。我先利用最简单的器具开始实验,还修复了一台已经报废的小型真空泵用来抽吸真空。固定、脱水、浸胶、硬化,是制作塑化标本的四个基本步骤,一个多月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失败了多少次。科学实验就是如此枯燥,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尝试、失败、尝试、再失败;可是,实验成功之时,却会带给人无尽的喜悦:终于,我成功塑化了两个小白兔的心脏标本!

  我把小兔心脏标本拿在手中久久地端详,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好。当我把这几个标本拿给哈纳斯看时,他都有些不敢相信,我能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完成这件事。他称赞说:“中国人真能干!”

  哈纳斯是个很内敛的人,他脸上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情,只是果断地对我说:“好,就按我们说定的办!”过了不久,他就从冰岛政府申请到一笔科研经费,正式聘请我为冰岛大学医学院建立生物塑化实验室。就这样,我留在了冰岛,开始了生物塑化的研究生涯。

  3 与哈根斯一起工作

  塑化技术是德国人冯·哈根斯在1978年发明的,它解决了困扰解剖学界数百年的难题,使生物标本保存脱离了福尔马林。

  我第一次遇见哈根斯是1992年6月,在加拿大金士顿市皇后大学举办的第六届国际生物塑化学术年会上。参加这次国际会议的代表不多,只有欧美少数大国的二十几位专家。

  轮到我发言时,组织者介绍说:“这是第一位加入国际塑化协会的中国人。”随后,我展示了我的发明成果——电子丙酮仪。电子丙酮仪可以用来快速测量生物塑化脱水过程中的丙酮浓度,为塑化工艺节省了时间和工作量。一亮相,它就受到与会者的喜欢。尤其是哈根斯,更是拿着电子丙酮仪看了又看,大加赞赏,对我说:“你的技术给我们塑化界带来了很好的新设备。”他当场就邀请我去他在海德堡大学的实验室看看。

  能到哈根斯的实验室参观学习,是生物塑化界同行们梦寐以求的事。

  哈根斯安排我住在他家三楼的客房。哈根斯的住房不是有花园的洋房别墅,只是在一排连体公寓中的三层楼房,他自己住在二楼,底楼是他在家里开的公司办公室,后面还有搭建的公司仓库。我白天跟哈根斯去大学实验室,一起操作、研究问题、探讨技术细节,晚上,他经常请我共进晚餐,多数时间是他开车到海德堡周边的一些小城镇,在很有情调的家庭式餐馆内品味各种具有欧洲风格的美食。在那里吃牛排,我还闹出了笑话——点菜时我不明就里,点了一个四分熟的。盘子端上来,吓了我一跳:四分熟的牛排,哪是“熟”啊,满是血水,根本就是生的嘛!结果我愣是没敢吃。

  那段时间,我们就像是一对老朋友一样。有什么社交活动,哈根斯也一定会带上我,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很欣赏我的能力,几次试探性地问我:“来我的实验室工作怎么样?”

  可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了解到,哈根斯十分注重生物塑化技术的商业化开发,以获取利润,而这一点是我无法认同的。况且,他是一个不太能接纳别人意见的人,到他实验室工作,我肯定无法实现自己的设想。于是,我婉拒他热情的邀请,回到冰岛。

  4 理念不同分道扬镳

  1993年4月,哈根斯再次邀请我去海德堡。他希望能到我国的大学去讲学,以介绍生物塑化技术,请我帮他联系。

  安排哈根斯讲学,对国内的大学来说是一次了解国外先进科学技术、增长知识和国际学术交流的好机会。为此,我很热心地帮他联系好北京、大连、成都、长沙、南京五所医学院,随后,我作为哈根斯的翻译一同随行。一路行程都很愉快,然而,在南京医科大学,哈根斯的一些举动,却让我非常反感和失望,甚至发生了争吵。

  南京医科大学解剖陈列室内有两件大型的人体标本,一件是人体全身血管标本,一件是人体全身神经标本,是南京医科大学的老技术员精心制作的精品,做得异常精细,全身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都保持完整,而且清晰可见。哈根斯看到后,非常兴奋、乃至于震惊。他对我说:“这两个标本,简直不是用手做出来的,是用思想和心灵做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他提出要买下这两件标本,我当即表示不行。过了没多久,他又说有位领导同意1万马克把标本卖给他,但我还是坚持不能卖。因为我知道这两件标本的价值,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而且,我对哈根斯的这种行为也非常反感。

  哈根斯看到我的态度这么坚决,非常恼火,他指着我说:“你的机票路费是我出的,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话,帮我向对方压价钱才对,你怎么可以站在他们那边,帮着他们说话,阻止我购买?”我一听更加生气,当即与他吵了起来:“我帮你来中国是进行学术交流和参观的,不是来为你当‘买办’的!”

  第二天上午,哈根斯向我道歉,承认了错误。他认识到,就像一位客人,去朋友家做客,看到主人家里有好的东西,就要出钱买走,这样对主人来说是不尊重和不礼貌的。

  但是,后来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行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断绝了来往。

  5 回到祖国梦想成真

  1994年初,我回国探亲,当时卫生部一位副部长邀请我到他家去做客。我把自己在冰岛做的生物塑化标本带给他看,讲解有关技术。他对我说:“生物塑化技术对我们国家很重要,但是你现在不要急着回来,要等你研究的塑化技术能够全部国产化后再回来,这样可以更加有效地发挥你的作用。”

  当时,德国和美国的大学都提出优厚待遇,邀请我去搞科研。我说:“我应该回到祖国工作。”我知道香港即将回到祖国的怀抱,于是,1995年,我受聘到香港大学医学院从事研究。香港回归后,我就受聘回到家乡,在上海医科大学解剖学教研室任教。

  回国后,我终于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实验室,能够从事自己想做的研究工作。在国外时,我一直希望能够塑化保存整个人体,可是,条件有限,都不允许我作整个人体的塑化保存。现在,这个梦想不但实现了,还有更大的发展!

  我在广州、南京和上海的实验室都有自己设计的一米九长的大型真空舱,这更为我带来梦想不到的重大科技突破性成果,那就是出土古尸的塑化保存。

  经过联系,得知邻近广州的东莞博物馆保存有一具明代古尸,博物馆方面愿意与我们协作提供出土古尸。三个多月后,我们制成了世界上第一具塑化古尸。此后,我又分别在南京和上海应用塑化技术保存了两具古尸。南京塑化保存的明代古尸先后在奥地利、日本和台湾展览,展览时间长达3年。这充分展现了我们国家科学技术的进步,令我感到十分高兴和自豪。

  6 塑化保存“抢救”古尸

  更令人难忘的,是那次“抢时间”,为一具出土古尸进行及时塑化保存的经历。

  1997年7月,在江苏省镇江市丹徒一工地上,挖出一具古尸。这具古尸形态完整、结构清晰、色泽鲜明。施工人员不了解它的价值,随随便便地放在一屋檐下。镇江市博物馆考古人员闻讯赶到,考证后,确认为明崇祯朝代人,姜姓,男性,45岁,是当时的丹徒县县令,距今已有近400年。

  可是,考古人员遇到了一个难题:这具保存完好的古尸,出土后,如果不加保存,在自然条件下很快就会毁坏,它的科研价值也会随之消失。当时,考古人员只好找镇江医学院的解剖老师,用福尔马林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随后用塑料袋包裹,放在博物馆的走廊里。

  我当时正在南京,正好看到当地媒体的报道。我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不加塑化保存,让古尸自行损毁的话,对科研来说,是很大的损失。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江苏省教委的一位领导,向他汇报了这个情况。他马上指派教委的一位同志开车与我一起到丹徒现场去作实地考察。

  赶到镇江博物馆后,经过与博物馆协商,我们从科研经费中拿出2万元,买下了古尸。第二天,专门雇了一辆面包车,把古尸运回南京实验室。

  回到南京,我顾不上一路上的劳累,马上组织人员对古尸进行抢救性的塑化保存。先把古尸泡在福尔马林里一周,其间我们忙于购买下一步需要的丙酮、硅胶。接下来,把古尸在丙酮里浸泡了四十天,实现完全脱水,再浸胶一周,随后送入真空舱。国外采用的是24小时不停的连续真空,而我使用的是间断真空设备,这样,就不需要24小时监控了,晚上能够睡个好觉。最后一步硬化,古尸身上一些细微的地方,需要小心地用注射器注入适量硅胶,使古尸保留完整丰满的外貌。

  由于实验室的工人们是第一次做塑化古尸,对古尸还有畏惧心理,所以一开始,我用纱布把看起来最吓人的头部包了起来。随着工作时间久了,工人慢慢习惯了,才把布取下。

  塑化过程中,由于丙酮是易燃品,所以最要当心的是防火。我对工人们进行了防火教育,规定厂里不准抽烟、不能有明火,打火机不能带进来,一些有火灾隐患的电器也禁止使用。由于福尔马林、丙酮挥对人体有一定危害性,除了戴上口罩,有时我们还需要穿上双层的工作服。正值盛夏,天气很热,厂里没有空调,好在房间比较大、比较通风。

  经过近三个月的不停工作,一具保存完好的塑化古尸展现在人们面前。在之后召开的鉴定会上,上海自然博物馆研究员徐永庆和何惠琴都对此赞叹不已,他们说:我国迄今为止出土的历代古尸的组织学和细胞学观察中,除了各器官的支持性组织如纤维、软骨、基质等保存较好外,细胞结构多已消失或仅存碎屑,而完整的红细胞能保存至今,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这对解开古尸保存之谜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这具镇江明代古尸,先后运送出国在奥地利维也纳、日本大阪等地展览。

  为祖国的科研,我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生物塑化之路一路走来,获得的成绩不仅是我个人的,更是属于祖国、属于全世界的科学事业的。现在,我已退休多年,只是还有一些未了的心愿:生物体经过塑化之后,产生的是一种新的材料,这种材料在其他领域,可能存在广阔的应用空间。只是,这种材料的组成、结构、性质,至今都未有深入的研究。何时能有人来完成这项研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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