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瑞高
队长说，明天一早，三号棚四号棚不要下食。我问，怎么了？他说，“一刀头”要来。
“一刀头”是劁猪匠，家在塘南。称他“一刀头”，是说他手艺好，劁猪眼风准、刀势快，一刀下去就解决问题，不兴拖泥带水，也极少感染死亡的。附近三乡四镇，劁猪匠本来就没几个，像这样有本事的就更少。各村养猪场都请他，母猪一落生就得挂号排队。
三号棚四号棚是两窝小猪，都还没隔奶呢，整天撞母猪肚子，哼哼唧唧的，现在要断食，还要吃一刀，我听了就觉得有点肉痛。但没办法，小母猪在我们这里，一般可以不劁，但小公猪肯定要劁。小公猪不劁，不易上膘，肉也长不快，这对饲养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太阳升得半高，“一刀头”才骑车进村。我们早已在打谷场摆开场子，两棚里的小公猪都捉进一个大扛篮。见他下车，队长忙递过烟去，“一刀头”瞟了一眼“飞马”，支着车，说：“不吃了，还有几个村要跑呢——上手吧！”
我就在一边捉起一只小公猪，头脚颠倒，递到他面前。小猪像知道自己要挨刀似的，拼命挣扎，前爪一直踢到我胸口上，尖叫声在空旷的村野里，激起长长的回声。那扛篮里的小猪听见了，也一只只竖起耳，挤成一团，抬头看我，目光里满是惊恐。
“一刀头”早掏出工具袋，把劁猪刀的皮套卸了。这刀有两头，一头像钎脚刀，另一头是铁钩子，闪闪亮。他左手张开虎口，在小猪屁股上一捏，就有硬物鼓起来；右手一刀猛地划下，随即翻转刀子，把铁钩伸进刀口，虎口再一紧，两粒蛋蛋便被钩出来。地上早有一只铁皮碗候着，“一刀头”又翻转刀子，割下蛋蛋，扔进碗里。那两颗肉蛋连皮带筋，白里透红，在阳光下，冒着一丝丝热气。
以前劁猪，不兴涂药水，也不缝针的。这次却两样，“一刀头”劁完后，用棉花蘸药水涂了伤口，还缝了两针，这等于又给小猪增加了两层痛楚。小公猪们为此挣扎得更加声嘶力竭。其间，队长让我回一趟猪舍，看还有没有漏捉的小公猪。我走进猪舍，听得嘶叫声仍从打谷场那里传来，加倍尖厉，那些大猪小猪，全都吓得站直了，耳朵竖得老高，看我的目光变得分外惊悚警惕。
铁皮碗里的蛋蛋多起来，大扛篮里小猪少下去。“一刀头”每结束一个手术，就朝我们发一声令：“放！”劁后的小公猪着了地，有的会痛出一声长嚎，像一只野兔似的奔突出老远；有的却变得没头没脑，原地打圈，踉踉跄跄的，就像醉了酒一样。
我的手有些抖。我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做法。我甚至还想起一世纪前的那些小太监……“一刀头”看了我一眼，不满地喊道：“你的手抖个啥啊！？”我抱歉地一笑，这时我突然悟出，这劁猪匠为什么下刀这么狠，原来他那双眼睛也很凶狠。
就这样，“一刀头”劁完了十几头小公猪，用去也不过几支烟工夫。队长付了钱，又敬烟，“一刀头”把烟往耳朵上一夹，朝我笑笑。这时，他眼里那束凶光倒是散了。
那半碗蛋蛋，队长喷了酒，午间蒸熟了，端给五保户老胡子吃。老胡子闻了几遍，没吃，说太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