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纪铭》:传说与现实之间
2014年10月2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杨加深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其实,文献中并没有孟姜女哭长城的任何记载,这个故事是一个纯粹的民间传说。然而,就是这个孟姜女哭长城的民间传说,却在明代被南王庄(今莱芜市莱城区茶业口镇上王庄村)的村民郑重地刻在了一块石碑上,这就是2008年在当地发现的《孟姜女纪铭》。
此石碑刻于明洪武戊申年(1368),碑文为楷书,未写撰文者和书丹者姓名。其中记载了孟姜女的简要身世和她为夫哭到长城的感人故事,现根据碑文的文言文原文,用现代汉语简述其大致内容如下:
孟姜女是孟家峪人,其父姓孟,其母姓姜,所以她叫孟姜女。听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四海承平,齐长城也没有了战事,贸易往来频仍。城南王庄的范友善和城北孟家峪的孟诚信是老相识,时间久了就成了过命之交的朋友。当时二人的妻子都有了身孕,于是指腹为婚。第二年,两家果然各生了一男和一女,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当两个孩子长到十八岁时,正想办婚事,范家的儿子范喜良为了逃避天降之灾祸(具体什么灾祸没交代),被迫改名万杞良,去幽州修建长城。一个多月后,范喜良因饥寒交迫而死,尸体被掩埋在长城之下,可怜孟姜女一直惦念着的心上人已变成了长城下的尸骨。思夫心切的孟姜女拖着娇弱的身躯千里寻夫,到长城后,听说丈夫已故,恸哭之声感动了上天,长城为之倒塌,范喜良的尸体也暴露了出来。孟姜女抱着丈夫的尸体,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这时秦始皇发现了这位貌美的少妇,就产生了将她纳为妃子的想法。孟姜女誓死抗拒,终于逃脱魔爪,纵身投海。后来被渔夫搭救,回到了家乡,但不久就郁郁而死,埋葬在范家的田地里,终于圆了夫妻同穴之梦。世上的人都赞叹说:“孟姜女真是个烈女啊!”乡亲们为她的冰清玉洁和对丈夫的忠贞而大受感动,为了让后人永远地记住她,就刻了这块石碑,使她的名字和事迹万古流芳。明朝洪武戊申年南王庄众村民立。
从碑文看,对于孟姜女的身世,叙述者是以纪实的口吻写的,但对孟姜女后来的故事,则是使用了“闻”(原碑文)——听说的口吻加以叙述的,可见立碑的村民们也认为这只是一个传说中的故事而已,并没有事实依据。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去追究孟姜女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学术界已经公认,这是一个演变了上千年的故事。
我们先从“孟姜”说起。历史上确实有叫孟姜的,而且不止一人,为纪念孟姜女而修建的孟姜女坟、孟姜女庙也不止于一处一地。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所谓的齐国“孟姜”,并不姓孟,而是姓姜,“孟”之义为长,孟姜就是姜家大女儿的意思。《毛传》中说:“孟姜,齐之长女。”而且,孟姜也并非专指一人,而是通指齐国的世族妇女。如春秋时期的孟姜壶,其主人就是齐庄公姜光的大女儿姜蕾。
孟姜女的故事,是由春秋时齐国杞梁妻的故事演变而来的,那时候还没有秦始皇。最早的文献出处是《左传》,其中记载了杞梁在攻打莒国时战死,其妻拒绝齐庄公在郊外凭吊而要求齐庄公到杞梁家中吊唁,并厚葬于齐都的史实。后来的《礼记》和《孟子》中增加了哭夫情节,西汉刘向《说苑》中又增加了崩城情节:“杞梁战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为之崩,城为之阨。”再后来,《列女传》中又增加了“遂赴淄水而死”的投水情节。这个故事在唐代的变化有四个方面:1.把春秋时期的故事穿越到了秦始皇时期；2.把临淄城换成了秦长城；3.把战士杞梁说成了役夫杞良；4.给杞梁之妻一个名字——孟仲姿。唐末宋初敦煌石室卷子《捣练子》中,则出现了“孟姜女”的说法。时至明代,才有了万喜梁或范喜梁的名字。
我们再回到《孟姜女纪铭》上。此碑立于1368年,亦即朱元璋称帝的第一年。当时的背景是,为防止蒙古的入侵,明代自建国起就没有放松对长城的修缮,由此给百姓带来的现实之苦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黎民对安定、幸福的追求,对美满爱情的向往以及对社会道德操守的宣扬等,正好借助一块坚硬的石碑和一个凄美动人的民间传说委婉地表达出来。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故事的真实与否,石碑立于何处,就都不重要了。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副院长,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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