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王荣生老师邀请，我去给上海师范大学国培班学员上课。带去的课是《葡萄月令》，通知我是在七宝中学借班上课，等我匆忙赶到学校，才知道不是大名鼎鼎的七宝中学，而是七宝集团下属的文莱中学。看了看学生交来的课前预习题，不少学生讲义都空着，心里不免一紧。果然，学生基础薄弱，读书不成调，回答也不到位，虽使出浑身解数，但参与的热情仍然不高，心是凉的，我只好连拉带拽，把课堂的大架子撑了起来……当下课铃响起，我的心情和这节课一样，是沉闷的。 我以前的学生夏晴在上海教书，说也要来旁听这节课，可被我误导阴差阳错跑到七宝中学那边去了，耽误了时间没有听成。她又懊恼又埋怨，我安慰她说，不听也罢，课上得并不精彩。她回复短信说：其实那样的课更值得一听！精心备课设计角度挖掘深意，遭遇这样一群学生，还要坚持把课上下去，很有意思的。常常想，我们评课总是强调学生的位置，教会学生的重要性，其实课堂上，教师本身对文本的思考解读，自有其独立的价值。黑塞说，我们在读懂杰作之前，先要向杰作表明自己的价值，可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向杰作表明价值的呀……我理解她宽慰我的苦心，可还是内心一直在纠结和挣扎。这节《葡萄月令》我在各地上过，都很顺利成功，我有相当的自信和把握，这次为什么会这样？记得国培班班主任陈隆生博士说过一个形象的比喻：教学就像飞机在空中的航空飞行线，飞机飞过你才能看见。我“飞”过了，可“飞”得合适吗？问题在哪里？我在苦苦思考。 在后来开设的讲座中，我老实承认这节课上得很吃力，没有及时调整过来，课上得很一般。在讲座最后互动环节，有个大个子老师站起来，直言不讳地指出这节课上得不怎么样，并提出疑问：我们不少学校的学生就这个水平，对于这样的学生，你打算怎么教？这是个好问题，我欣赏不同的声音，喜欢这样有挑战性的问题！我告诉老师们，我事先对学情不了解，对学生状况估计不足，没有上出预期的效果，从这点说这节课失败了，但如果我们是抱着互相学习共同研究的态度，而不是那种去欣赏展示课的心态，这种不大成功的课也许更有价值，因为它揭示出课堂教学各种深层次的制约因素，揭示出它们之间隐秘而复杂的联系，让我们认识到某种教学方式可能同时隐藏着的局限性，告诉我们有的班级课不能那样上，帮助我们深入理解课堂与教学，这不是更有价值吗？之后我又谈了对这节课的反思和调整。我说，如果我事先能对学生了解更充分，我可能会这样调整：首先，增加课时，把一节课改为两节课，让学习过程慢下来，更好地解决学习中出现的问题；第二，问题菜单化，把课堂讨论的问题用PPT或讲义方式呈现出来，让学习任务更明确，让学生认知注意更集中，不会采取现在这样的非指示教学；最后一点，我可能还会对预设的问题重新调整组合，降低认知坡度，提升学习的过程和结果的质量。 讲座结束后，一位辽宁的学员走过来与我交流，说她并不认可刚才老师的发言，认为这节课还是相当不错的。其他学员也频频点头，表示同意。但我仍然无法释怀，这节课和那位老师的发言促使我追问自己：是不是一次次成功的掌声，让我飘飘然甚至不免有些自恋自傲？是不是同行的赞扬，让我陶醉在“教”的高超技艺的虚幻之中，忘了每一次学生真诚的付出和默默的支持，忘了课堂中“学”的奠基性的重量？我想起帕尔默《教学勇气》中的一段独白：“当我是个年轻教师的时候，我热切地盼望这么一天：我对教学了如指掌，我如此称职、如此有经验、如此有力量，所以我走进任何教室的时候都不再有害怕的感觉。可是现在，我年近60岁啦，我才明白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每一次教学都是挣扎，都是为克服分离状态的挣扎。就如这一节课，我虽苦苦挣扎，但我与学生是分离的，学生与文本也是分离的，这种教与学、学与学的分离，让我不能不高高在上而又如履薄冰恐惧不已。 我想，我应该从一劳永逸患得患失的心态中解脱出来，要勇于面对挣扎，甚至学会欣赏挣扎，因为挣扎是压力，是挑战，更是蜕变和成长。 明天我要去芜湖，给安徽师范大学国培班学员上课，上的还是《葡萄月令》。我会在教学结束后的讲座中提到这节课的纠结和挣扎、反思和收获。我相信，那将会是一次全新的、令人愉快的学习体验。（本文来源：《语文教学通讯》Ａ刊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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