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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荆歌

不一样的荆歌


    鲁 敏

    除了头发的长度十分接近,荆歌与我,是处处相反的人,相反得极为彻底,不仅性别、高矮、语速、脾气、做派,甚至都可以深挖到所谓的三观上。我料想他也会深深的同意这一点。但这并不影响相见晏晏。世界之大,众生熙攘,要是都一样就太单调了。

    据说早年间,荆歌喜欢给人看手相,这里的“人”,特指女人、年纪较轻的女人。席上,他牢牢拉定人家的手,凝神细看,正看反看,沉吟再三,几道菜上来了,又下去了。被看的特指的“人”都有些心神不安了,不知他到底看出什么叵测难言的命运,旁观者亦为之心焦,好菜都要凉了呀,我们还要吃饭呢。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抚摩一下研究客体,道出这一番长考后的结论:你的手,真好看。这一细节,我后来用到某篇小说里。我告诉荆歌听了,他掠掠头发,发出笑声,那笑声具有很高的辨识度,用一个朋友的话说,是带有刹车的,我再补充一下,是点刹,多次点刹。我没有告诉荆歌的是,那位小说人物,用传统眼光来说,是反面的。我要说了,他一定会笑得更加满意。

    不过这个习惯现在似乎有点转向,但性质还是差不多。他手上总归要抚摩一样“好看的”东西。全世界都知道,荆歌现在的兴趣在古玩收藏上,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任何一个场合,他坐下来,凳子还没有焐热,甚至根本就没有凳子,只是几个人站在树下躲太阳,站在门厅等车子,他的两只手就闲不住了,腰带上一捞,裤兜里摸出,或者拉低领口露出脖颈,或者从手腕子上褪下,或干脆就是从他随身的褡裢包袱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叫同行人传看。“怎么样?”他用一点不谦虚的口气问。

    对方刚架上眼镜,或者才举到鼻子跟前,尚来不及作出任何判断,他那厢已经絮讲开来了。哪一代的,哪里得的,该器物有什么讲究,买卖上的来去,吃药了还是捡着了,等等。他很有耐心,同一样东西,可以多次的讲,从不同角度讲,对不同的人讲,回旋式的反复嵌入的讲。众人外出采风,以半天为单位计时的话,他全身上下的宝贝,正好可以填充整个半天的所有空隙,甚或反客为主,变成众人主要听他讲,空隙与余光稍微带着“采点风”。

    午间回了住处歇息,下一个半天大家再集中,颇为神奇地,荆歌身上的东西似乎也暗中进行了一次“轮值”,他再次从前文所述的各个方位所掏出来的东西,又不同了。可能也不是刻意,因他随时处于采买、补货、换货的状态。在他眼里,山水风景或人物风景,大概已经没劲了、淡了、看不到了,只有窄巷小市、暗门面、老庭院的各样东西,如同看不见的细细红线,紧拴住他的脚,拉扯着他,导致他常常会在采风中道突然就不见了。等再次出现、回归大部队,某种程度上,他已不是先前那个荆歌了:身上有了新的构成。旧报纸包着的,布袋子提着的,纸绳子扎着的,稀奇古怪。

    周而复始的一幕于是接着上演。他把玩意儿举到大家跟前,自信得假装客气的口吻:“怎么样?”采风中的作家们都很疲劳,但看看“玩意儿”总归是提神的,遂争抢着讨论一番、臧否一番,好不热闹,其中更夹杂着荆歌那刹车式的笑声,他甚至还搜集、总结、模拟着各类人的反应:保守派的,打压派的,叫好派的等等。我全然不懂这些,但后来已经学到窍门,玩意儿传到我这里,我亦会很冷静举在手里,老练地转两圈,掷地有声:“老东西,老货。”略停一停,“好的。”这末两个字,最好用苏南普通话讲,以加强肯定的力量。

    这方面的话头很多,讲之不尽。荆歌近日有本新书,十之六七,写的就是他的各种宝贝们,书名叫做 《岁月的花朵》。我看了几看,觉得还是听他说着更好玩。当然,荆歌还写字,还画画、还刻章、写扇面、还弹琴、还焚香。古文人的那一套,差不多玩全了,也都玩出了各样的动静与名堂。我因为依然不懂,连装样子附会都不能够,故只会注意一些边角料的事情。

    记得有一个端庄的书画场合,众多的名家轮番上场挥毫,大开大合成就大作,轮到荆歌,他照例先掠掠头发,然后极为随便地画了一根很长的线条,像儿童的“一笔画”,这一笔画形成一个又大又凹、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形状,众皆默然,他哧哧一笑,自配画外音,“这是盆。”然后,又更为随便地在盆内画了几个黑点点,再次解说,“这是蝌蚪。”众皆惊愕,他又在盆外画了几个点点,哧哧一笑,“它们,游走了。”接着写两个弯弯扭扭的字:自由。嗬! 嗬! 能不拍手嘛。再一次,好像是高邮,又是现场作画(我其实很想写作涂鸦),涂完,也题上名落上款了,有人叫:名章! 荆歌说:没带呀。或许是特意不带。那怎么办呢,起码从观感上讲,黑墨中来上一点红,需要的。同行中有老费、费振钟,提出捺指纹。但这似又太直通了。叶兆言老师笑嘻嘻的:我有主意。叶老师抽出一张雪白的餐巾纸,从中随意抠出一个不规则的、花生米大小的小圆口子。大家都明白了。荆歌用指头蘸满红泥,隔着这层餐巾纸的小圆口子,把指纹捺到画作上。嘿,成了,天然拙笨,堪称神奇的一款名章。谁都知道那是指纹,可谁也瞧不出那竟是指纹!

    其实也应当谈谈荆歌的写作,我曾写过读后感。若干年前了,他有个长篇 《鼠药》,纯书信体的,年代与气息的拟真感,拟真中的琐碎与软弱让我当时很感动,作为同样的手工作坊成员,可以想见到其中的雕钻镂刻,耐心与讲究……那时我们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我没有知会他,提笔写了个小书评给了 《文汇读书周报》。要搁现在,太相熟了,大约反倒没有这种纯粹而客观的阅读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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