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去的思念 程守业 九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忘却。 “大礼堂失火了！”远远看见大礼堂上空浓烟翻滚，——看样子，火不小。离那边越近人越多空气越浑浊，从空中落下来的木炭屑雨点似的直往头上掉，那么危险，有人还往那边跑。四周的街道已被控制，警车灯光闪烁，一条警戒带挡住了闻讯跑来的人群，只能闻烟味，看空中的黑烟，听消防车来去的声音，由于两边的楼挡了视线，礼堂此时怎样了，看不见。 我抄小巷走去，想迂回到西边看能否靠近，西边也有警察把着——不行。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们一松懈，我就赶紧往里溜，终于站在礼堂正面了。正面门厅上的木构件烧的啪啪直往下掉，楼上和两侧的窗口往外吐着火舌，水往进一射，火稍敛了一点，一挪空儿又吐了出来。视线穿过门庭，正好看到通往礼堂内的那两个门洞，门洞里头，和拉开燃旺的锅炉炉门看到的一样——红黄透亮，可见礼堂内已是一片火海了。消防水龙射不进去，射进去也无用了，它只从两侧射，以防止蔓延。从里面不时传出轰隆、轰隆的巨响，每响一次，顶上那黑烟就变成了冲天的火光，火光中还腾跃着无数光点，那焰花般的光点落下来就是豆粒大小的木炭烬。每巨响一声，就是一个人字架在垮塌。看来，毁灭尽净的结局是无可挽回了。 围观的人们面色凝重，老人们说它是上世纪五九年的建筑，五九年，共和国成立刚十年，战争创伤愈合不久，国家财力还捉襟见肘，全国人民都想尽快改变当时那个一穷二白的面貌，前一年，武汉建起了那条举世瞩目的长江大桥，我繁峙儿女也意气风发地要建一座最好的建筑——大礼堂。几个人搂不住的大树，一棵棵从各处放倒。抬不上马车怎办，先从躺倒的树旁挖一条马道，把车赶下去，把木头滚上车。就这样，那么多的大树在欢呼声里，从山坳里，从寺院里，从村落里，送到了工地。人们穿着一条半腿裤，摔泥，扣模，晾晒，装窑……那一块块手工砖上不知滴了多少汗水才递上了脚手架。在那无电的年月里，硬是凭着一腔热情，浑身筋肉，才筑起了这个礼堂。 从此“财神庙开会啦——”锣声中的呐喊成了绝唱。在这儿开“三干会”，在这儿听报告，《东方红》的歌声一次次唱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一遍遍奏响。唱过《十五贯》《杨家将》，演过《白毛女》《沙家浜》，还有那朝鲜来的《卖花姑娘》让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儿泪水一遍遍地淌。 “农业学大寨”时在那里誓师，台上的海河烟，台下的兰花烟，抽得烟雾腾腾；场外的标语，场内的横幅，感到热气腾腾。领导对着麦克风问：“建成大寨县，一年不能，二年不能，三年五年能不能？”群情激奋一声吼“能！” 悼念周总理，那里曾作过灵堂，遗像上的总理深情地看着他爱过的人民。人们泪汪汪地向总理鞠躬，再鞠躬，礼堂里的水泥地那天湿了，那不是从窗外飘来的雨呀，那是从千百双眼中滴下的泪，那是从千百颗心中涌出的情。 还有国家乒乓球队，在台上打过球，家乡人亲眼见了邓亚萍。 屈指算来，五十多年只一瞬，它像人一样老了，正需儿女们去孝敬，让它安安静静享几天清福。谁知，见儿女们缺钱，它只好拿自己的老病残躯去打拼，——里头开了家俱城，外头转圈儿的小商店，店里都供着财神，唯独不供火神。于是，它被一场大火烧去了，烧不去的思念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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