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母亲
刘炳全
母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坟头荒草一年多于一年,可母亲老去的容颜却经常在我梦中出现:或在地里挑苦菜,或在炕上絮新棉,或在腾腾热气中,用那双粗糙的手,忙着打理一家人窘迫的日子,一盆红茭面,一盆野菜馅……
这些母亲生前的生活画面,千百次在我梦里重现,每到梦回惊觉,我总是唏嘘不已,泪流满面。
母亲1930年七月初四生于福连坊一个贫苦农家,从记事起就跟着家人四处“跑反”。当时有句民谣:“阎锡山,灰什番,大炮安在西北山,吓得女人娃娃往沟里钻。”没完没了的军阀混战,后来又是日寇侵略……历尽了兵荒马乱、苦难深重的幼年岁月。
盼星星,盼太阳,好容易盼来了共产党。先是与同样苦命的父亲结婚,紧接着闹土改,分田地,集体化,生儿育女……
母亲自立能力极强。记得三年困难时期,因为村委会占用我们的院子,母亲便在村东头找了住房,这房子空间宽大,久不住人,一进去就感觉十分阴冷。而当时父亲远在大同煤矿,母亲硬是带着我们兄弟三个(哥哥7岁,我5岁,弟弟2岁)搬了家。
人常说“家暖一条炕”。记得当时已是秋天,为解决烧柴问题,母亲留我们在家,一天天忙着地里搂毛柴,刨茬子,让一家人度过了那些寒冷的日子。
母亲的勤劳自立精神,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从童年开始我们兄弟几个便学着蒸饭、做饭,收拾家务,直到出地打闹柴火,到队里领取救济物品,为母亲减轻一些负担。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逐步在艰苦的环境中,养成了劳动的习惯,练出了劳动的本领。
母亲没有文化,自我记事的五十年代末,只是在村里的民校识字班在过一些日子。但母亲有极强的记忆力,不少民间俚语,故事传说,耳熟能详,倒背如流。在我没入学之前,诸如《九九歌》、《故事(寺)故》之类,早已烂熟于心:
——头九二九,冻破碓臼;三九四九,掩门叫狗;
五九六九,阳婆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
——故事(寺)故,故事(寺)里头没人住;
一住住了个白头老师傅,
黑夜念经,白天撞钟,一撞撞出个先生;
先生讨卦,讨出个老鸦;
老鸦含柴,含出个蓝背;
蓝背凫水,凫出个小鬼;
小鬼把门,把出个瓦盆;
瓦盆撩油,撩出个黄牛;
黄牛耕地,耕出个张飞;
张飞磕麻子,一磕磕了三斗二匣子。(蓝背、张飞,鸟名)
到我们上学的年龄,母亲又把二舅读过的小学、中学课本找来,用丰富的知识不断开阔我们的眼界。至于像《牛郎织女》《鞭打芦花》《墙头马上》《安安送米》这些很有教育意义的历史故事,母亲更是常常念叨在我们耳边,让我们幼小的心灵,一点点儿分辨着人间的善恶,鉴别着人生的价值。
母亲60岁以后,身体大不如前,常常一个人站在屋后的高崖上,向北方瞭望着相依相傍的土地,奔流不息的小河,远近错落的村庄……往往一站就是大半天。我知道,这里,曾经哺育了母亲,这里,也陪伴了母亲60多年的沧桑岁月,这里的一切,都在母亲生命的旅程中流转、过往,这里的一切,都和母亲有着深不可测的感情……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不幸身患脑梗顽疾,以致半身不遂,连走路都非常吃力。多少次,我扶着摇摇摆摆、满头白发的母亲,在小院里彳亍学步。记得有一次,母亲突然问我:“三,有一天,我要走了,你还想不?”望着母亲,我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妈——我不……”看着我这样子,母亲脸上掠过粲然一笑,“不想?也好。”
在她74岁的那年春天,母亲带着对儿孙的不舍,对世界的留恋,阒然常辞。
母亲走了,再没有了病痛的折磨,生活的颠簸,到了一个无声无息、十分安静的世界,而让我们兄弟不时想起,涕泪满面。想起母亲的时候,我只想对着大地苍天,喊出那句母亲想听而再也无法听到的话语:
“妈——我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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