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是我儿时的伙伴。
她出生的时候，正是柳絮纷飞、粮食青黄不接的时节。她母亲看着飞舞的柳丝和嗷嗷待哺细眉细眼的她，脱口起了个极富诗意的名字——柳儿。
闲暇的时候，我俩便坐在小河边，看山。边看边想象着山那边的人和事。
“山那边肯定是海，还有船。”我说。大概是我太喜欢水的缘故罢，我总觉得，门前的小河太浅、太窄、太过温柔，就像柳儿。“我想肯定是山”，柳儿认真地说。“你看，那么多山连在一起，我们怎么也数不清，看不到边……”我于是便噘着嘴和她争执起来，仿佛是被人打破了美梦一般，心里万般地不自在，托着下巴，继续想我的海。柳儿便用柳叶编个凉帽，我俩每人头上一个，然后折只小船，放在小河里，仰起脸便道：“海就海吧，这只小船能飘到那里，再飘回来告诉我们就好了……”我知道她在哄我开心，也便拉勾，到溪头河边挖野菜了……
柳儿长得瘦弱、单薄、乖巧，一说话就脸红，大人们都很喜欢她，逗她的时候，我常从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忌恨。常常在心里埋怨母亲没把我叫“柳儿”而叫“青儿”，没生下我细长的脸庞、细长的眼睛和细长个儿，然而，我总爱和她一起玩。偶尔，有调皮的男孩欺负她哭鼻子时，出拳反击首当其冲的就是我。有时，我也真想横下心来十天半月水米不粘牙让人们瞧瞧什么是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像不像柳儿，可我总掩饰不住笑或哭时露出的不太整齐的牙齿……就这样，在争执吵嚷之中，柳儿总是和善地伴着我，伴着我一起走过童年成长的岁月……
关于“山”与“海”的争执，却始终也伴随着我和她……于是，我执意要走出去，看个究竟，背起行囊，我踏上了漫漫征程……柳儿说：“青儿，看个结果，你告诉我好么？”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然而，我走得义无反顾。
柳儿时常给我寄钱，是拔了兔草养了兔子卖了兔儿的钱……我很心酸……
外面的世界，不是海，也不是山，我和柳儿争执了十几年，我俩都错了……
柳儿嫁人的时候，又是一个柳絮纷飞的时节。她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一直未能走出大山，“青儿，我要让我的学生和孩子出去看看，看看山那边的世界……走出大山……”她悄悄地告诉当伴娘的我。
一个秋雨潇潇，落叶飘零的时节，柳儿走了，是为了救一个在门前那条发了脾气暴涨了秋水的小河里玩耍不慎落水的学生，我欲哭无声。
天空，有飞过的雁儿哀鸣，抬头细认，依稀故人……
小河边，我独一人沉思……
踏着纷飞的柳叶，看静默着的山，带着她的孩子们，我向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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