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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家睡个放心觉


让大家睡个放心觉

文/程守业

 1971年九月底,俺正在俺村当民兵队长。俺村有多大,南山沟沟里的一个村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满共五六百人,十五六个民兵。村在这沟里,家在这村里,除了爬山迈梁受的苦大一些,山里边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倒能过个安静生活。白天,偶尔听见喇叭叫唤,“大队门口来了个卖香椿的,两毛一斤,谁要快点来……”。当然不白叫唤,你得给包烟。掏不起的,只好自己呐喊,“端豆腐来——”,端字短,来字长,只要练上个三五年,那一声叫唤也能顶住高音喇叭。一过中午,连个叫唤的也没了。

晚上就更安静了,二月里,或许“啪”一声掉下片瓦来,谁也不起来看,那是吼春的猫干的好事,它不吼春,小猫从哪来?没了猫,耗子就反天了,那还了得。只有鸡窝里乱叫起来,才急忙披衣出去,肯定是黄鼬钻进去了。除此之外鹊惊、牛嚼都没人理会。月落西山,喜鹊大惊小怪的,一见月亮钻进云层它就叫几声。明月别枝,与它啥相干,就惊成那样,可见那家伙是个胆小鬼。

那天,公社武装部长来到村里,一进门就说:“召集民兵,开会,快!”我马上找管喇叭的张老汉,张老汉打开麦克风,“喂,全村民兵请注意,听到广播后,立即来大队。”规定紧急集合五分钟,十五分钟了也没来几个人,武装部段部长脾气不好,早就气得骂开了。过了好大一阵,民兵们才到齐了。“快,快,快!”我摆手示意他们站成一行,接着喊:“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同志们,段部长来咱村布置新任务,让我们先唱支歌欢迎他。”“东风吹,战鼓擂……”“擂,擂,擂你妈的大巴子哩!”十五六个喉咙像十五六个小喇叭一下停了电,没音了。段部长接着训大家,“太不像话啦,稀稀拉拉,松松垮垮,这能打了个仗?我告你们,这几天形势紧张,有文件先在党内传达,再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大家一定要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白天忙秋收,晚上要巡查,看看有没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有没有流窜分子、可疑人员来村。保证秋收工作顺利完成,让人民群众睡个放心觉。有没有信心?”“有!”大家一起喊。“有?有你妈的大巴子哩,这一回如果再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们谷书村这几个民兵,非斗得你骨头酥了不可!”段部长顾不上多发牢骚,只骂了几句又搭上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突,朝另一个村跑去。

送走段部长,我开始布置任务。从今天开始,民兵分成三个组,五人一组,每天一个组负责查夜,不到十二点不准休息。第一组,我记的是小黑、二才、明计、二黑眼、计平,由小黑任组长。这五个人当时就不高兴,说白天没一点歇空儿,别人拿把镰刀出地就行了,咱们还得扛上枪,带上语录牌子,打上红旗,拿上报纸。人家地里休息,咱们练刺杀,读报纸,再弄个前半夜不睡觉,没吃没喝图啥哩。但我一直强调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松,他们也就不说个啥了。只是盘问我:“到底出了啥事,这么紧张?”我是党员,上面不让早讲,只能透露一点点:“有个人偷了个三叉戟跑了。”大家不明白三叉戟是咋回事,听成有个人偷了三只鸡跑了。问我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这个人披着马列的外衣,扛着毛主席的红旗,对了,手里还拿着个红本本。”大家听得马马虎虎。“神经啦?穿上个大衣,扛上个红旗,提溜上三只鸡,啥形象啦。”又问我:“是不是个光棍汉?”我说:“不是,走的时候还引着老婆叶群。”正好我的五台不五台岩头不岩头的二混口音,“叶”和“一”分不清,大家更是疑惑不解了。互相念叨:“一群老婆应该有钱,有钱还偷三只鸡干啥?”

吃过黑夜饭,那五个人出来,顺着村里的街道巷子巡查。月华满地,大街小巷若明若暗的好像笼着些许轻纱薄雾。人们受了一天,熬不得眼,那时也没有电视,慢慢地,只见一家一家的灯相继拉灭了,狗也不咬了,鸡也睡着了,传进耳朵的只有村头那条小河的水哗啦啦,似乎流的更响了。

夜深了,大家肚里那两碗稀饭、一个红茭角角早就消化的啥也没有了。小黑先说了一句:“肚饿了,到哪打点食?”计平说:“二狗才家的桃子熟了。”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馋虫,众人齐道:“走!”二狗才家的院有个墙头豁子,进去也不费劲,树本不高。明计负责听屋里的动静,小黑上树,计平脱下夹袄,脊背迎前反穿了,两手伸出袖筒捏住衣角权当成一个兜桃子的包包。听的一阵攀折声,黑夜里也看不清大小,连叶带桃摘了一大包,溜出去,一伙人围住,软的吃,硬的扔。吃了一顿,精神一振,肚不饥了,又都觉得口有点干。这回是计平出的主意,“毛小家的葡萄不错,马奶子的。”于是,一伙人又到毛小家。毛小家那葡萄就在屋檐前,一有响动,就能听见,不管怎样又吃了一顿葡萄解渴,饥也不饥了,饿也不饿了。满村转了几个圈也没发现个流窜分子、可疑人员。“要不咱听房去吧,”二黑眼出了这个主意,“二蛋走了一个月,今儿从太钢回来了,有听头。”一听说二蛋回来了,大家都士气高昂。没觉得走几步就到了二蛋家大门口,试了试二蛋家的大门虽闩着,可门缝挺宽,能伸进一个指头。明计摸到一个玻璃片,一点一点将那栓拨开,一伙人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小黑用舌头舔了一下窗纸,纸上舔出一个孔,正要把耳朵往上贴,忽听脚下“汪呼……”一声狗叫。听见狗叫,“啪”一声,屋里的灯亮了,“谁?”只见窗上映出一个人影来。五个人撒腿就跑,那狗边追边咬,跑在最后的二才小腿上叫咬了一口,直喊疼。跑了个大老远,只听见狗叫,没见人出来,这才停下来喘气。二黑眼学过战地包扎,扯下一根布条来给二才包扎上。

小黑捏着打火机看了看他那个破手表说:“快了,快了,再走上一户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下一户到谁家?”明计想了想道:“到那狗日的三红小家,他家没大门没狗。”三红小,生下来就是个光头,先叫红头,又叫红红,后来改成红小。住的是个烂院子,有门楼没门,有西房没正房,有个烂洋柜没几件衣裳,锅锅灶灶啥都有就是没老婆。到了三红小院,他早就睡了,正要敲开门进去查,没想到三红小门也没顶,一推就开了。进了屋里,拿手电筒一晃,平时一个三红小,这天却分明是两个人。被子外露着光头张大嘴打呼噜的是三红小,还有一个头发乱蓬蓬打呼噜的不知是谁。“谁?什么人?”那两人让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长头发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句:“贫下中农”。三红小叫晃得也转过头来说:“朋友,天黑啦,路过咱村找个睡处。”二黑小又问长头发,“问你呢,什么人?”“什么人,贫下中农!”“好狗日的,晃着你啦,敢顶撞民兵。起来,到大队!”这一下终于抓住个“流窜分子、可疑人员”。到了大队那人还不老实,左一个贫下中农,右一个革命群众,就是不说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少不了让他尝尝五个人十只无产阶级级专政的铁拳头。最后,朝他屁股踢了一脚,说了声::“去他娘的吧!一个讨吃鬼!”那人拐着腿骂着,月亮地里朝村外走了。

第二天,二狗才到大队报告说有人昨晚偷他家的桃,连圪枝也踩断了。毛小到大队说有人偷他家的葡萄,他听见了也不敢出去。二蛋两口子一齐跑到大队说昨晚刚睡下就有贼入院,被发现后跑了。狗咬的汪汪的,听见脚步不像是一个贼,人多着呢。

我一边记录一边对他们说:“告诉咱村的社员们,活生生的事实证明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松。大家放心吧,有咱们民兵巡逻,总能让大家睡个放心觉。”

众人走了之后,又有一个外村的老婆婆找上门。“俺三儿叫你们打了个灰,临明才拐回家。俺老汉早没了,大儿当八路军叫日本人给捅死了,二儿抗美援朝叫美国人给炸死了,就剩下一个三儿痴痴楞楞的犯在你们手里啦,打死他算啦,俺也不活啦……”说着说着就往井跟前走。我急忙拉住,“好我的大娘,打了盆论盆,打了碗论碗,千万别这样。咱民兵们巡夜也是为了让大家能睡个放心觉呀。”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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