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途 中
文/曹桂佛
窗外刚透出一缕微光，公交车司机成果已起床洗漱完毕。自从父亲去年冬天“走”后，他的情绪一直低落，时常没来由地轻声长叹，母亲早逝，是父亲一直陪伴在他左右，没料到刚过不惑，他老人家也撒手人寰，成果自觉丢掉了不少精气神。穿好棉大衣，扭头注视了一会熟睡中的妻儿，成果才戴上棉帽拿起手套，一把拉开了门闩。“呼——”一股初冬的寒风迎面扑来，他打了个冷战，推着电动车走出了大门。
早上7点，他要开着606号公交车准点从火车站出发。
当车辆从站点启动时，天基本大亮了。
初冬清晨常有的灰白色雾气弥漫在小城上空，灰蒙蒙的，一如他沮丧的心情。每日工作近十二个小时，“两头不见明”是工作常态，长年累月单调的日子真是无趣。
幸福里站到了。
公交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成果按下前门按钮，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刚要抬脚上车，却又猛地把腿收了回去。成果好奇地从右倒车镜子朝后一瞧，原来车后有个看样子十来岁的小男孩左手拎着一包东西，右胳膊高高举起，挥舞着小胳膊正向这边跑来，嘴里还喊着什么。
女人准是看见这娃娃才收回脚的，成果想。
很快，小男孩跑到车门口，哈着热气对驾驶座上的他说：“叔叔，麻烦等下我弟，他去换零钱了。”边说边冲还没有上车的女人笑道，“姨姨，谢谢你！”女人嫣然一笑，摸了下他的头，夸道：“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不大一会，一个长相、个头跟追车小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弟兄俩“嗖”的一下上了车，投了纸币一屁股挨挤着坐在了车的前排。成果看他俩如小猴子一般敏捷的动作，咧嘴笑了笑。
车辆在甜美的“本车开往东环南，上车的乘客请扶稳坐好，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女音提示中启动了。
“哥，你看，妈妈给了咱往返二十块的打车钱，现在坐公交只花了两块，咱还剩十八块了，嘻嘻……”说话的小男孩把头靠着另一个男孩的前额上，一脸掩藏不住的兴奋。
“咋啦，你是想买辣条了？还是想吃干脆面了？告诉你，都不行，垃圾食品咱妈不叫吃。”被叫做哥哥的孩子显得沉稳多了，“把钱给我，小心弄丢。”
弟弟不情愿地把攥在手心里的钱给了哥哥，嘟囔道：“要是奶奶回来时给我零花钱，我就留下买好吃的。”
哥哥乜斜着眼瞥他一眼，没吭声。
“你们俩是双胞胎吧？”女人忍不住问道，“小哥俩是要回奶奶家？”
“嗯，我们是双胞胎。今个回村给奶奶捣炭、提水去。”“就你俩，会捣炭，还能提动水？！”女人言语里满满的惊讶。
“能，我们都十一岁了。'娃娃不吃十年闲饭’，俺奶奶说的。”是弟弟的声音，比较急，语速也快。“以前我妈每星期也回去，就是前几天崴了脚，医生让卧床了。昨晚让我俩买了些馒头给奶奶带回去。”声音沉稳，是哥哥的声音。成果手里操控着方向盘，他们谈话的内容却时时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爸呢？每周来回跑，还不如让你爸把你奶奶接到身边了。”女人总是话多，成果心想。
“俺爸常年在外打工，”弟弟抢着说，“俺爷爷前年得病去世了，俺奶奶在家里照门了。院子里养着狗，还有五只下蛋鸡，屋里还有猫。奶奶说都离不开人。奶奶还说，以后等我家租的房子大了些，她再来。可现在奶奶身体不太好，每天得吃药，也不能干重活。妈就带着我俩每个星期都回奶奶家。”
“唉，”女人低声长叹了一口气，“那你们的作业多会做呢？”
“作业昨天就做完了。以前都是妈妈用电动车带我俩回去，可今天她回不去。又没有直通村里的公交，所以妈才让我们打车回了。”“你奶那个村的？”“王庄。”“不远，可这车也不到王庄呀！”“不怕，车到东环南，离王庄就不远了，我俩跑一会就到啦。”这次说话的是哥哥，说着，又用胳膊碰了碰弟弟，“嗨，别不高兴了！咱回来时要还能赶上公交车，省下钱来我就买三根烤香肠……”说罢，咽了口唾沫，又下意识地捏捏裤兜里的钱。
“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成果心头一暖。
公交车走走停停，女人站起身要下车时，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硬往哥哥手里塞：“孩子，回来时就不太好等公交车了，打个车回家哇。”
“不，俺们不要，俺妈不让我们拿别人的钱，谢谢姨姨，谢谢……”哥哥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东环南站到了，兄弟俩下了车，向王庄方向走去。成果把车熄了火，跟着跳了下来，喊住他们：“那两个小后生，回来！”两小孩蹦跳着走过来，满脸疑惑地上下打量他。成果也细细瞅端着小哥俩：圆圆的小脑袋，帽子都没戴，细长的眼睛，挺拔的鼻梁，面颊上还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喜爱的灵气。
“叔叔告诉你俩，下午最迟的公交车到了这个路口是6点10分左右，你们可要记住时间哦！”“好，知道了，谢谢叔叔！”两个孩子笑着，不约而同地给他鞠了一躬。
小哥俩向王庄村走去了，成果目送着他们蹦跳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想起去年老父亲病重时对他说过的话：“人到世上来，没有几个是享福的，尽是受苦的。小有小的苦，老有老的苦，当官的、有钱的人，也是各有各的苦楚……既然人来到世上注定要受苦，俺娃就当个明白人。爹往后不在了，你无论遇见啥事都要想得开，看得明……”当时成果不以为然，今天看到这双胞胎，这话不知咋就冒上心间。
两个孩子都能笑着面对生活中的苦，甚至，在他们心里都没觉得这就叫作苦。回想起刚才他俩灿烂的笑脸，成果灰暗的心间好似透进一丝亮光，明朗了许多。
太阳出来了，天空中弥漫着的雾气已经散尽。冬日的阳光，柔和明亮，成果沐浴在一片灿烂的晨光里，昂起头向公交车走去……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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