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无事，念念皆空
十二月是座古老的风雪城
文图 | 潘慕白
今年的初雪，落在阳历十一月最后一天。查了往年日记，五年前也是这一日初雪落。初雪，在我看来，不是扬了点小雪花，倏尔便不见，也不是密密集集一阵小雪粒洒了几许，而是真正雪花的模样，还需飘飘酒洒，不疾不徐，时间长，慢慢白了山头，白了屋顶，白了道路。当然，也不是白得铺天盖地，但一定要染上白。所以五年前黄昏突然见窗外飘起了雪花，我一见，便兴奋地说了“初雪”两个字，因为，那便是初雪模样。
雪来，大多在阳历十二月份，像是为这一年飘下了一首诗的尾联。往往几天一场，或小或大。
大雪纷飞的时候，我总感觉，我居处是一个很古老的风雪城。特别是站在落地窗前，眼前白雪纷纷，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
我无缘无故地喜欢那种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空无感，唯有白，一直白，一切白。
我若在屋里，看着这一大片大片的白，不会有困守感，反而觉得无拘无束，无缚无系，我可以就那样坐着看一天雪，可以在一朵雪花上写信，或坐上雪花行八千里路。神思在这一场雪里畅游，精神清洁，无束缚。
看雪，看那一片片的白，于心无事，念念皆空。
也在大雪时去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若有风，耳边尽是风声，若无风，耳边则是雪落声，还有我的踏雪声。
记得那一年，大雪纷飞一夜，次日仍纷纷扬扬天地间。我驱车往城郊里口山的方向奔去，路上积雪厚，行车极艰难。终于到了山脚，我甩车门而去，那一刻，脚落在大地深雪之中的感受让人很畅快。雪花纷纷扑脸面，人走得却欢快如鹿跳。
至半山腰一处，望向山下，一片白中，早已看不出尘世的样子来。这尤其让人兴奋，我便用路上捡的木棍在雪地里写“山门雪静”四个字。我感觉那一时，我打开一道山之门，一脚踏进来，唯有雪，静静的雪，静静落着。
郑板桥在《题游侠图》里说：“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大雪漫天为什么还要仗剑而游？如果想一诉心中事，那就一同去酒楼畅饮长谈。
我手中无剑，只有木棍一根；我亦不需城中酒楼，与人把盏诉谈。
我所有的快乐，反而在进得雪山深处，放眼一白间，那一时独有我一人，则更觉得四野的白似城墙，我在一座风雪城里，一座很古老的风雪城里。
不，岂止我一人，在这座城里，烟林寒树，竹边孤石，就连一片寂静，一片雪光，都是故人。
这座风雪城里，住着光阴万卷诗，自然，在光阴的诗卷里，有人袖口藏下一枚清喜的韵脚，等一个人来叩响；住着往事千沓笺，从此，在一张洁白的信笺上，我只想遇见一场纷飞的雪，和一个站在雪里微笑缤纷的人。
当然，在这座风雪城里，还会遇见独钓寒江雪的人、勒马听风的人、风雪夜归的人，甚至遇见出售春天诗歌种子的人、画雪色桃花面的人、雕刻炊烟的人。
大雪封山，人在山中，隔绝浮生，摒绝尘虑，阻绝妄念，人心渐渐趋于洁净、宁谧、温暖。是的，漫山的雪，予人的不是清冷，反而是暖意。
那一整天，一直在雪山里，中午坐在雪松边，在漫天飞雪里吃着带来的午餐，雪就在头顶、眼前静静地落。
那一时的快乐，就好似有一缕春风，也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我知道，十二月是座古老的风雪城，城外十里驻守着十万万春风大军，只等立春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万花齐发，攻城略地。可是，时间还早，城里有人勒马听风，等漫天的雪。
每年坐在阳历十二月的第一天上，都会开始盼雪。每年一到十二月份，都会有一种光阴十万火急的焦虑感。幸好，有雪，安静的雪，白的雪，落满大地，总会让人心绪宁静下来，洁净下来。
住一住十二月风雪城，在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空无里，满心是欢喜。
想起洛阳有一条街叫勒马听风街，镇江有一条巷叫万古一人巷，真是好名字，诗意的名字，能让人产生美妙联想的名字。
我想把这样的名字，搬到十二月城里来，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城中的地址。这样，有人给我写信，就可以寄到十二月城勒马听风街万古一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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