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水的一生||王喜

序诗

在夏日炎炎的热浪中，试图获取一杯清水。

所有获得都与付出对立，夏阳给泉水温暖，泉水给阳光清凉，我站在烈阳中。

写下这些后，我需要分清梦境与现实。

叶子从梦中醒来，写下潦草的一生，毫无章法的布局，毫无章法。

作为草，我是幸运的，无水的命运并未搭上我的全部。

搭上最后一趟雨水的快车，我身临泉眼。

这里可能是生命的开始，这里可能是命运的结束。

2021.6.19

救命的冰草

像一个人伸出的手，在最危险的时刻，凭着一把冰草，我从淤泥中爬出来。

烈阳在头顶上缓慢移动，像一把螺丝刀，探取一个人因惊吓而颤抖的灵魂。

人世的水太深，纯净的泉又只有少数几眼。

一簇冰草还是为了亲近活水，像一个站岗的人，守着仅有的堡垒。

我把自己从淤泥中拔出来，冰草也献出了最后一根根须。

像一个控干水分的人，躺在泥水的岸沿上。

一簇冰草救下了一个人，一簇冰草救下了一条河，一簇冰草救下了一个村子。

但我相信，冰草还会从泉边长出来，因为总有人在此处失足。

2021.6.20

泉水就在眼前

坐着看，泉就在眼前。

裂开的嘴唇像干涸的大地等雨水，我的生命只需要一滴眼泪的肯定。

春天的信使，我最先探出头颅。

我看见了最后一片雪花消融的过程，悲壮的敬献。我看见倒春寒褪下戎装，归隐如此轻盈。

大地眼睛，一座水泉最终允许我与它相邻，多么美好。

我只要把根深深地扎入地下，会有人依靠我爬出淤泥。

活下去，泉水潺潺，流水湍湍。

2021.6.20

眼眸

像一个诱惑，我几乎无力反驳，又无法自拔。

更像一池红酒，多少座葡萄园才能凝结成一滴，舍不得让它掉下去。

噙着吧！

我就把这看成是一枚珍珠，如果是白昼映照我的行动，如果是夜晚，给我丝绸一样的柔软。

我们不必谈及温暖，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会陷入淤泥。

池水沸腾时，没有哪一株草能够幸免。

2021.6.20

野草长过了粮食

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田里长满了野草。

三五苗的扁豆、胡麻、高粱，拼尽了力气只想高过野草。

无心盖住五谷粮食的风头，野草无意而为。

村子里的青年都走出去了，留下来的孤寡老残，拼命与田块决斗，最终还是人输了，野草看着荒芜的土地，抬脚盖住泥土裸露的肌肤。

有人会憎恶，有人会咒骂，有人无奈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记忆中，野草从来都是粮食的配角。

父亲是其中的一株粮食，一年一年地交出王权给野草，守住最后的四亩田，感谢野草。

秋风难过啊！

穿过偌大的田野，闻不到一粒麦香，野草在清风中，低声呜咽。

2021.6.21

如何安抚一穗绝望的麦子

天不知道，麦子的明天，也不知道明天麦子该走向何方。

天更不知道田块的命运。

麦子的领地与父亲的身骨成正比，骨头越软疆域越小，再缩，就到心上了。

我的村子正在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甬道，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衰亡，一是涅槃新生。

一切都需要父亲，握紧太阳的王杖，号令粮食的大军收复失地。

可惜，父亲臣服于关节里的风雨好多年，如何安抚一穗绝望的麦子。

在梦里我怎么也寻不到，明天的出口。

2021.6.21

缺水的一生

很多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

胸口上总有一块冰，水顺着肌肤淌下去，这浪费让人心疼。

挖冰入窖那些年，一粒雪渣子都比银子贵。

没人能够想象到，父亲担着扁担，担着一家人的性命，脊梁不敢弯，膝盖不敢软。

缺水的一生，父亲沥干了自己。

这几年，雨水充沛，母亲走后更甚，父亲整日泡在水中，仍旧没能冲起他。

2021.6.21

河水汤汤

南藏河一路向北，置生死于度外的人，都有决绝的气势，一去不回头。

湍急宽阔的那几年，有人随流水远走，也有决绝的气势。可惜，他们后来都做了回头客，在河水瘦成一条线时，跨河而归。

有心留的走不远，执意走的留不住。

春天的法则万物适应，万物适用，万物都需要遵从水，提着的命。

为一条河起名我什么都没有想过。

在我的村庄，山川河流大都以姓氏命名，我只是为了让人能够清楚地记住，河水的源头。

从南而来，往北而去。

2021.6.22

母亲的墓地旁

一股暗流。

在一个人体内流了五十七年，干旱时与烈阳较劲，饥饿时与肉体斗争。

谁也没有赢。

一滴泪都不会挤出来。

母亲躺在向阳坡上，生前割倒的野草纷纷追着爬上坟头，赶也赶不走。

黄土中的暗流，在母亲的墓地旁，长出汹涌的巨浪，如果双膝跪下去，能感觉到跳动的脉搏。

需要仔细读取，母亲最后时刻，没说出口的话。

2021.6.22

茧

用树枝、冰草、泥巴、羽毛把自己裹在

一个球体中，寻找出去的路。

牙齿退化，锋刃老钝，无法破开茧衣化成蝶。

分明能够听到冰雪在消融。

分明能够听到春天在生长。

分明能够听到桑叶上经脉在膨胀，一颗露珠是一座大海。

灵魂逐渐地消亡，肉体正在沥干水分。

我是我创造的奇迹，正在死去。

当春风用剪刀拆除禁锢，只需安然地闭上眼睛。

春天来了，泥土湿润。

2021.6.22

冰足雕

柯尔克孜猎鹰大会上，震惊众人的居然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与一只冰足雕。

她们几乎打破了所有，尘封多年的记录。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雄鹰。

所有的驯鹰人与鹰都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她不一样，彼此的风景，更是多了一份自由。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鹰翅。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鹰眼。

当闪电划过天空，世界安静极了，草原上到处都有春天的眼睛。

2021.6.23

正午的麦田

野鸦熄灭了声音，睡去了。

柏油路上，一只蚂蚁正在试图穿过滚烫的阳光的炙烤。

我站着看，这人世。

整个山谷里，只有蜜蜂在不停地飞，不停地叫，不停地为开着的花做媒。

从一穗麦子到一穗麦子，纷纷举起锋茅钻进耕种者的梦中。

从梦中醒来的人，怀揣欣慰，走向麦黄的路。

2021.6.23

洋芋开花

这美。

无须牡丹花衬托。

洋芋开花，每一朵都是一滴汗水，泛着碱白，多少生活的盐分能开成一朵？

我就这样看着，把自己摁进一朵花中。

如果有秋风愿意扶我，如果有秋霜愿意杀我，供出一粒粒白嫩嫩的肉身子。

开在父亲心上的，没人看得出甜蜜或者苦涩。

在大白天，我突然进入了幻境，看着父亲从泥土中刨出一颗颗洋芋。

这光，是永恒。

2021.6.23

完

作者简介

王喜，笔名弋吾，会宁人，无意识写作倡导者，创作有长诗《大野》《月光绳》《河从哪里来，水往哪里去》《漂萍集》《巷道》等13部四万余行，出版诗集《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