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清：笔

笔

文/田志清

家里除了书多之外，再就是笔了，茶几上，书桌上，床头上，饭桌上，没有几支抽开笔帽的笔躺在那儿，就像饭里缺了油或盐。这些笔大都是自己买的，也有别人的，像抽烟人无意拿别人家的火机一样，出去办事，拿起人家桌上的笔，写完顺手装兜里是常有的事。

路过文具店，忍不住会进去，写与不写，是另一回事，但是笔得有，笔得随时在面前，来伺候或等我的灵感。当然，借“灵感”打掩护，是对老婆的一套说辞，忽悠外行人，灵感你又没办法预约，它如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

书桌上有笔还算正常，床头上有笔，也说得过去，但是茶几上，饭桌上，烟灰缸上，甚至沙发上，只要我能到的地方笔都能到，我没到的地方，比如靠墙的沙发扶手上也斜躺着那么一支醒目的笔，像一个邋遢的抽烟人，这儿一个烟头那儿一个烟头一样。何况除笔之外，还有更像烟头一样的笔帽，有时毛笔的笔帽也赫然在列，出门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花，一直件件没离它，但喜欢和坚持往往是两回事，见别人写毛笔字，毛笔又少不了得买，好在当时买毛笔的时候趁着买了笔架，毛笔才得以有个安身之所。

家被我弄得到处是笔，有的一次没用，有的拿开笔帽后，用上一两次，又被其他更顺手的替代，遗弃的这个笔在沙发的犄角旮旯躺上一两年，再次碰见，笔头的油墨干了，写不出一个字，只有笔尖划过的印痕。像一个人的心事，当时没说出来，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想说也无从说起，只好干涸在心里。丢掉又可惜，墨水干了，换一个笔芯，不是继续能用么？因这样的心思，一辈子等我换笔芯的这支笔，却一直没等来我换。这样有墨水的笔和没墨水的混在一起，像一个班里的学生，突然，有一天被老师叫到讲台上，或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有墨水的书写流利，全能答上来，没墨水的答不出一句，甚至半个字。

而我最喜欢的是儿子寄来的那种，既便宜又好用，墨水又多，我时不时地插在裤兜里，显摆文人气，丢掉了回来再拿一支。它设计简单，最重要的是笔芯不但粗且透明，笔杆也透明，肚里有多少的墨水，一目了然，让你看得清清楚楚，你可以清楚看到它里面的墨水，够不够写好这段话，而不至于让你突如其来的灵感，因笔里没有墨水而稍纵即逝。

因为动不动写的缘故，所以一般的字，还没有忘掉。尤其在乡间，时常作为记情的书记，还好能写出大概的姓名不至于出错，除非很生僻的姓氏或者生僻的字。上初中那会儿，买过一支钢笔，印象深刻，准确地说，是我“偷”了家里的两元钱。那是一支在商店的橱柜里，熠熠生辉，怎么看都让人心动的笔，以至于让我铤而走险，不知父母发现钱少了没有？一定是发现了，那时家里能有几块钱？一翻书包就知道，他们没说出而已。

笔写中途没墨水了，向同学借一滴是常有的事，墨水搭建起的友谊，如一滴墨水的形状一样稳固，同学聚会，动不动会说“你那时还借过我的一滴墨水呢”，然后会心一笑，什么都忘记了，“困难”中的一滴墨水彰显友谊的弥足珍贵。当然因借“墨水”，像男女借书一样，一来二去，在少年心里滋生了懵懂的爱也是大有人在。

那支钢笔陪伴我走过了初中，直到高中毕业，感觉好得不得了，左看右看。那是支墨绿色的钢笔，柔弱纤细，在笔盒里却鹤立鸡群。物资匮乏的年代，最讲究的是节约耐用，不像现在人的思维，一支钢笔，雪茄烟那么粗，线条流畅，外观霸气，还有专门的营销团队，即使再具匠心，也改变不了笔的没落。买钢笔的钱有了，钢笔没人拿了，谁都不愿意因为钢笔，再带上一瓶墨水。去年看到一网红，给粉丝送钢笔，上面印有“清华大学”或“北京大学”的字样，估计没有招牌连钢笔都送不出去。

高中时，还见有毛笔头一样的软笔，惊奇唏嘘，买了一支；还有很俄罗斯的那种仿鸡毛做的圆珠笔，也买过。老师验卷子叫蘸笔的那种，最喜欢，蘸上红墨水，有一种居高临下批阅卷子的自豪与快感，班主任发现苗头后，及时地阻止了我，说红笔用的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

后来又买了一支，通体黑色，笔帽镶嵌有金边，沉甸甸的，像多少的墨水在里面。当学生的时候字没写好，一直是憾事，买来练练，补一下功课。一段时间后，笔体居然有了轻微的改观，不再是那种太难看太忸怩，洒脱谈不上，总算透出了一点阳刚之气，原来只要爱，什么都可以。

后来知道了派克钢笔，还知道了做过战地记者的海明威最爱的就是派克笔；柯南·道尔用派克笔写出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普契尼用派克笔谱写著名歌剧《波希米亚人》等等。

最具中国元素的要算毛笔，一直以来是国人特有的书写工具，它可以“点点如桃，撇撇如刀”，是一个人性格的直观外露与表述，通过字就可以深入到一个人的内心，就像颜真卿的《祭侄文》，通过字的疏密字体的前后变化等，可窥探他内心的波澜起伏，琴弦一样。

最神奇的要算小学课本上《神笔马良》的那支毛笔，穷人要什么都可以给你画来什么，是所有人都向往又无法达到无法企及的一支笔，只有心怀敬畏，心怀善良和正义的人才配拥有。

叫人仰望的还有以手指当笔，以一腔热血为墨的人，古戏里常有，往往是忠烈之人被奸臣陷害，满门抄斩前，咬破指头，给皇上或后人留下血书。

1909年，在长沙修业学院的讲堂上，徐特立历数清政府的无能之举，说到激动处，砍断了自己的一节手指，然后写下血书：“请开国会，断指送行”，在场听众无不热血沸腾。

鲁迅把笔玩出了境界，可以拿它当匕首或标枪，毛主席的笔成了指导我们的思想。

我们还把文章写得好的大家的笔叫“如椽巨笔”；一篇本来很好的文章，因结尾崇尚大团圆落入俗套而前功尽弃的，叫它“败笔”；看了忍不住鼓掌，夸别人的文章，叫它“大手笔”；还有妙笔生花，投笔从戎，秉笔直书等一系列与笔有关的典故。

言归正传，这些躺在家里不同地方的笔，有粗的细的黑的灰的蓝的透明的，墨水有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还有字迹慢慢消失的消字笔。当然只要是笔，肚里墨水有多有少也有没的。“墨水”也成了代名词，这个人的文墨好不好，我们一般是说这个人肚里有没有“墨水”。

现在，大多数的人在电脑上、手机上写，不再用我们“常规”的笔，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支随时书写的无形之笔。

不可否认，一种文化到一定程度慢慢会被另一种文化替代，会有更先进更接地气更符合时代的东西出现，但我依然喜欢笔。书写时，挺直脊梁，汉字透露出丰富的文化内涵让我陶醉，它的一笔一画、一撇一捺，有棱有角，就像人，就像做人。

这些年，写坏了一支又一支的笔，我一直没写好“海纳百川”四个字。

这些年，拿笔的人越来越少，希望笔不要成为非遗，不要“笔到用时方恨少”。

作者简介：

田志清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北方作家》《甘肃日报》等刊报，出版诗集《田埂上的一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