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鹏飞
孙诚正要出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爸爸，你去哪？”他心里一紧，回头看去，儿子正站在小卧室的门口，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问他。“天都黑了你还要出门？”
“爸爸要去值班，你怎么醒了？”孙诚问。
“我憋尿，我要上厕所。”儿子说。
“哦行，那你去上吧，上完厕所赶紧睡觉。”孙诚说。
“爸，你出去了，我有点害怕。”儿子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孙诚看着儿子尿完，在他回卧室的时候蹲下来拉住了他，问道：“你忘了？你今天给我说过什么话？”
“什么话？”儿子问。
“你再想想，吃饭的时候说的。”孙诚道。
“我想起来了，我是警察的儿子，我以后要保卫世界和平。”
“那不就得了？一个人睡觉都不敢，还保卫世界和平？”
“我敢啊，谁说我不敢？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快去值班吧。”
“这还差不多，你妈明天早上就回来了，记得喝牛奶吃鸡蛋，别忘了。”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儿子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卧室，孙诚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还有二十分钟接班，他必须得走了。
出门的时候他将门反锁了起来，又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认儿子没有再起夜后，便给媳妇发了个微信；喜子已睡，我去值班，你下夜班后早点回家，记得煮牛奶。
三月的白银，寒意依旧，今年的冷空气比往年盘桓的更久。孙诚出门时穿了个厚外套，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到底是咋了？”他心想。
是啊，这到底是咋了？别说是孙诚想不通，恐怕是整个白银人民都想不通。
3月7号的那天，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刚下了夜班的孙诚才美美地咥了一碗牛大，正感觉浑身舒泰的时候，手机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消息：兰州新区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他心里习惯性地一沉：“该不会影响到白银吧？”但此刻疲惫到发木的脑袋让他无暇细想，他只想好好补个觉。“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怀着这样的期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伴随着电话铃声的，还有儿子的叫喊声：“爸，来电话了爸，快点接电话！”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知道了。”被吵醒的孙诚有些憋气，这到底是咋了嘛，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他接过电话一看，是同事小李打来的。
“喂，小李，打电话咋啦？”孙诚问。
“孙哥，你看群里消息，队里紧急集合了，快点啊，就差你了。”小李的声音略显焦急。
孙诚挂了电话，打开微信群一看，心想糟了，又开始了。
队里通知：全体民警取消轮休，立即归队，按值班安排表赴各执勤点开展疫情防控值班值守工作。
就这样，孙诚又开始了战备执勤工作，之所以说是战备执勤，源自于小李的一句玩笑话。当时孙诚正从国道上执勤回来，国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车，刚值完班的孙诚满身的尘土，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来接班的小李笑着说：“孙哥，你这哪像是去执勤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乌克兰打仗去了。”
“我看啊，跟打仗也差不多了，疫情防控不就是打仗吗？咱们这就叫战备执勤。”孙诚说。
自此以后，大家都把值班叫战备执勤，听起来倒也挺贴切。
那天晚上安顿好喜子后，孙诚又到国道上战备执勤去了。早上七点多，值了一夜班的孙诚才稍作歇息，他泡了一碗泡面，正准备安慰一下空虚的肠胃，却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声暴喝：“你个混账王八蛋在哪呢？啊？你干啥去了……”
孙诚被骂懵了，他耐着性子听了好大一会才明白，原来妻子下了夜班之后没回家，儿子醒了之后饿了，冰箱里又没吃的，给两口子打电话都没人接，就把电话打到了爷爷奶奶那。
这可急坏了老两口，偏偏这两天疫情防控非常严格，老人没有他们这个小区的出入证，在门口跟志愿者解释了半天，费尽口舌才进了门。给孙子做了饭，看着他狼吐虎咽的吃相，老爷子的暴脾气就上来了，接连给儿子打了几个电话，偏偏他的手机还在充电，这不刚接通，一番怒火总算是发泄了出来，孙诚知道是自己不对，他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责骂，心里感到有些愧疚，刚泡好的方便面也没心情吃了。
过了一会，手机里突然传出了母亲的声音：“大诚啊，你别听你爸的，他老糊涂了，他就是着急，你和蓉蓉都不接电话，孩子一个人在家里，你说这……我们主要是着急啊。妈知道你这两天值班，但是你出门前要给妈打个电话啊，你看今天多危险，喜子一个人在家里，万一出点啥事咋办？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跟你爸这两天就不过去了，娃我们看着，你跟蓉蓉好好工作啊，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家里菜我们进来的时候买了，你就别担心了，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啊。对了，你给蓉蓉再打个电话，这孩子也不接电话，是不是医院忙啊？”孙母一叮嘱起来就没完没了，但此刻，听着母亲的唠叨，孙诚却感到无比的温暖。他说：“行，妈我知道了，我这一忙起来就忘事，手机充电呢我没接上，你给爸说让他别上火，这两天我们值班任务比较重，蓉蓉那边我等会问问啥情况，你们照顾好自己，没事别出门，值完班我就回来了，回来了再说吧。”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孙诚正准备吃口面，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啊，妻子蓉蓉干嘛去了？他心里有些胀气，再忙也要顾孩子啊，这人咋回事？想到这，面也顾不上吃了，准备打电话问问情况，却发现微信上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在吗？
你几点去值班的？
儿子睡了吗？
说话呀！
你干嘛呢？怎么不回消息？
医院安排我们支援景泰，我明天回不来了，你下了班赶紧回家给喜子做饭！
收到回复！
我坐上车了，我手机也快没电了！
你急死我了！
我到景泰了，穿着防护服没法用手机，你记得给爸妈说一声，你回不去的话请他们过去看看儿子！
……
孙诚本来是有些恼怒的，看到这些消息，不知怎地，却感到鼻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他编辑了长长的一段消息，大意是老婆我爱你，一定要注意好身体，等你回来我一定好好犒劳你云云。临发出的时候，却又删了，他觉得心情有些压抑，怎么也体会不到轻松的感觉，最终还是只发了一句话：收到，儿子已安排到位，保护好自己，勿念！
扫码查证的工作十分辛苦，孙诚在马路上一站就是一天，好在许多过境的司机很配合，所以整个过程也比较顺利。当然也有个别素质低的司机，面对扫码提示和询问时态度恶劣，直到人催了好几遍，后面的车“滴滴滴”鸣个不停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扫码，而后在警察面前晃一晃，继而白眼一翻问：“行了吧？”那幅不耐烦的样子倒像是催租的房东大爷。还有更让人胀气的事，有天孙诚正在对小型车辆进行劝返，或许是为了发泄对禁止出城政策的不满，那位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的女司机居然对他说，你离我远点，身上的土都吹到我车里来啦，真够脏的。说完便升起车窗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比起一站就是一天的辛苦来说，这些憋在心里的火更令人难受。
这几天，他一直在压抑中度过，好在儿子那边有爷爷奶奶照顾，倒并不令他担心，但是赴景支援的妻子，却让他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妻子蓉蓉很忙，忙到两三天才能通一次话，两人视频的时候，蓉蓉总是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护目镜上总是笼罩着一团雾气，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前额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了很多。孙诚说，你这样能看得清我吗？蓉蓉说，看不清楚，一会我擦擦。孙诚说，还是算了，不安全。蓉蓉说，好吧，你这两天吃的什么？哎呀主任叫我了，有事回去再说。孙诚说，好的，你注意安全，拜拜。
然后对面就挂了，一共开过三回视频，回回如此。
时间紧张地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对于普通人来说，疫情期间的生活，是看电视、读小说、品茶、做饭、居家健身等等，但是对于警察和护士来说，是一个又一个的夜班，一次又一次的巡房，渴了喝点矿泉水，饿了吃碗康师傅，而后拍拍身上的尘土，抑或是擦擦护目镜上的雾，再继续投入战斗。
普通人的幸福，总是由另外一群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守护着。
4月7日早上八点多，连着值了三天班的孙诚回家了，老爷子正优哉游哉地品着茶，见他回来突然问：“大诚啊，张居正说过'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对这句话你怎么看？”
“啊？张居正是谁啊？”孙诚的脑袋正发着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张居正是……”老爷子正欲解释，喜子却突然喊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张居正是明朝的大宰相。”“嘿，还是我孙子聪明，连这个都知道？”老爷子很高兴。“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这句话是说，最好的人是忠臣和孝子，最好的事是读书和耕田。”喜子更加得意了。“你看看，你看看，不愧是我的孙子。”都说爷孙乐、隔辈亲，喜子的两句话就逗得老爷子心满意足开怀大笑。
“就你懂得多。”孙诚摸了摸喜子的脑袋笑着说，他突然悟出，老爷子这是拐着弯的夸自己呢。
“好了好了，别听你爸胡拐了，赶快洗手吃饭吧。”孙母从厨房端出了稀饭包子，已经几天没正经吃过饭的孙诚，拿起一个包子就塞到了嘴里，边吃边说：“天大地大，不如爹妈的恩情大，千香万香，不如家里的饭菜香。”
“就你会说。”母亲嗔怪道。听着母亲的责怪，孙诚心里暖暖的，这几天在外见了太多回不了家的人，此刻吃着家里的饭，突然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幸福。
就在他正吃得香的时候，突然喜子拿着电话跑了过来，说：“妈妈来电话了，爸，妈妈来电话了。”孙诚接过手机，打开视频一看，却发现妻子在酒店里，他突然想起蓉蓉应该已经从景泰回来了。他问：“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咋不知道呢？”
“你还知道啥？给你打电话老不接，也不知道带着电话是干嘛用的，我前天就回来了，等隔离完就可以回家了。”蓉蓉说。
“你好像瘦了点啊，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吗？”孙诚问。
“吃的还行，瘦了不好吗？瘦了多好看啊。”蓉蓉笑着说。
“我妈妈最好看，我妈妈最好看，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在一旁的喜子抢着说。“还是我的尕心疼会说话，妈妈再过几天就回去了，想妈妈了没？”蓉蓉说。
“想了想了，妈妈，你看外面的花都开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啊？”喜子说。
“快了快了，花开了，树绿了，春天来了，疫情结束了，爸爸妈妈带上你，还有爷爷奶奶，我们出去玩个够！”蓉蓉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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