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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荣:苍山烟雨(小说连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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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08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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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山烟雨  】

杨进荣

成娃进了五七干校劳动改造。赵拴女和孩子都被遣送回农村,在一个交通不便,要步行三十华里的野狼沟参加农业劳动。
野狼沟邻近西海固,四面环山,山陡湾多,去一趟集市,需在鸡叫四遍动身,匆匆买点生活用品,返到家中已是星斗满天。附近没有学校商店,因经常有牛羊和人被狼咬死咬伤,遂祖辈老人们把这儿叫野狼沟。
赵拴女和三个孩子一位小脚母亲,暂时被安置在生产队的看场场窑里。五口人挤在一间土炕上,幸好是冬天,场已经碾过,大场被一股一股的西北风扫地比炕还干净。赵拴女让儿子拣拾了一些破碎土坯,场窑门外,堆糊了一个锅锅灶,晴天尚好,每遇狂风暴雪,黄风土雾,他们只能把烂口袋做成的门帘用几块烂砖头压实沉,待风雪停后,熬汤煮洋芋。老太太和赵拴女能接受这么艰难的生活,儿女们受不了。特别是老大,成年了,他更思念远在城里的女朋友,每天生产队劳动歇缓的间隙,他都要爬到那座身后的山梁上,静静地蹲一会儿。一同劳动的人,有的人说城里娃,心急了。只有赵拴女清楚,他的大儿子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在等信,盼信,等那位纯洁善良的姑娘,不知啥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一同观看钟鼓楼上空那颗最明静的月亮?
青春是美好的。特别处在热恋中的青年男女。那个年代,不似而今。青年男女纯真的感情,外人能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来。不被金钱所奴役,更不被楼房小车所捆绑。人多的场合,彼此瞟上一眼,心就能扑腾扑腾地跳半天。没人的场合,手碰一碰,心跳要加快几十倍。沒有豪华的诺言,无有奢华的彩礼嫁妆。心怡了,答应的爱情,终生不会更改。城里娃胆子稍微大点,可以偶尔牵一次手,写封情书,立马让对方知道他(她)在我的心里是多么地重要。相思的苦难熬,但唯其如此,才有魂牵梦绕的甜蜜味道。
家境的关系吧,赵拴女的大儿子有过两次恋爱的经历。一次是省城来检查工作的处长,看上了她的大儿子,大人愿意,在省城见过一面,后因异隔两地,不了了之。再一次,就是这几年自己谈的赵晓丽。赵晓丽和他同属一个商店。高中文化,家庭上中农。父母亲都是县办厂子的工人。其实,给赵拴女说媳妇子,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家的人很多,谁知说谁他都不行,父母担心年龄再过几年,找适合的就没有了,经常催他,他在无奈下,坦白了和赵晓丽恋爱两年的爱情。听完后,他父亲坚决不同意,原因是成娃给全县人民当家,小小的县城,不多几个工人干部的情况他更是了若指掌: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一成娃说。为什么?儿子问。小赵这孩子我打问了,娃娃不错。而他的父亲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我家都是直而粗的人,今后你们成家了,稍有不顺,她的那个爸不搅和死才怪呢。上回,农机厂调整班子,他上跳下窜,给一些二流子出点子,整地不可开交。你再看看他们两口子对待老人就可清楚了。我们不图别人家什么,只求坦诚正直,成份好,人有德性就行。成娃说。儿子说,他爸妈我不管,人家小赵确实不错,不应把她父母不仁与他们的女儿挂钩,这不也是党的组织用人政策吗?怎么到咱们家你们就不讲了呀?儿子打断了父亲的话如此说。气得成娃把烟头扔到了大儿子的脸上。赵拴女一调和,成娃转过身:都是你贯坏的。要找你就找去,婚姻自由么,但有一天你娃一定会后悔!成娃把门一摔,去办公室了。
其间,他们的婚事一波三折,刚谈时等召工,召工后等转正,转正后又遇反对。他让女儿叫成娃儿子到家,女儿说她丢不起那个人。实际上私下他们的联系偶尔会有。没法子,他自己站在商店门旁,看没有顾客,别的服务员去方便时,他窜到成娃儿子站着的柜台前,邀请他到家中去浪。大儿子当然知道司马懿之心。于是背过家人去了。后来云淡风轻,两个年轻人爱的如胶似漆。赵晓丽的父亲每每和人暄聊时,就把女子公公是县长成娃的事添油加醋地讲说一遍。
文革开始后,他坚决表态,不准女子与成娃的大儿子往来。女子上下班,都让老伴儿尾随监视。行船偏遇顶头风,赵拴女一家下乡了,由市民转成了农民,这更让他坚定了信念,誓死不让女儿嫁给赵拴女的大儿子。
爱情的等待,是过去式的追求。两颗真诚的心,被看见和看不见的网阻断。一封信展转数月,常常不能让相思的人顺利接收读到。成娃的大儿子到城上去过两回,都因赵晓丽父母的阻拦没有见面。他参加农业劳动,请假不易,加上交通不便,困难加困惑,让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有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地发呆,口里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赵拴女几次找大队公社,请求让他回城,治疗疾病。大队主任是个复转军人,总是洋腔怪调地不在请假条上鉴字。老大找过他,提一斤白沙糖,他不收,也未准假。老二带了一条外包装上有电线杆的兰州烟,这礼在那个年代够重了,当个正式工人,才送烟,人家也不要。老三看到母亲两个哥哥都没办成请假的事,直接向大队部走去。下雨天,大队部没有什么人,支书一条腿搭在放手摇电话机的桌子上,屁股协扭在一个烂藤椅上,放着革命洋板戏巜血泪仇》的片子,眯着眼跟上哼哼。突然扩音机没电了,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捉住机子摇把呜呜地摇了几下,片子在机子上面转开了,广播里又有响声了:叔,你好?能不能给我哥请半月看病的假?赵拴女的女儿问。唉呀,你看你娃说的,秋收正忙,劳力不够……看病不等农活干完呀叔,她打断支书的话说。唉,你这娃娃,啥意思?你哥得的偶(那)是个相思病,我到县上参加四干会时打听了,不要命!年纪轻轻的,多拉十方土,就能睡踏实觉了。再说,受管制改造的家庭,他思想不端正,没有病才怪呢!你胡说!赵拴女的小女儿直接回答说。说罢,她一扭身,走了。
不一会广播喇叭喊大队干部到大队部开会,包括民兵连长。大概过了三天,大队通知赵拴女去公社干会。赵拴女去问队长和大队长,让她去开什么会,他们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人的无助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内外交织的破烦和艰难。撇都撇不掉的纷扰,躲都躲不掉的纠缠,足以让一个人崩溃。赵拴女一边走,一边在袖子上抹眼泪和汗水,花白的头发在头顶乱飘。战争年代,跟上老汉在枪林弹雨中穿行了数十年,感觉活的都没有现在难肠。她腰背明显有点驮了,受过伤的右腿走起路越来越不自如了,眼角不时淌眼泪,夜晚尿频嘴干,有点糖尿病的前期症状了。这点她不敢告诉孩子,也不敢声张去看大夫。扛着,为了孩子,也为了活着。
刘拴女好不容易走到公社,经打问,方知是公社举办的落后分子学习班。公社负责人是革委会主任,背头梳地像黄牛的舌头舔过一样,猛一看,有点膈应。三角眼睛,颧骨高耸。短粗的脖子有点臃肿的感觉。革委会主任爱吃鸡,全公社几乎人人皆知。找他办事,提只鸡好似成了一个规定。公社后院住的老婆子,若看到来人提只鸡,笑得比佛还慈祥。空手到家的人,她总要说孩子爸骂孩子,让你无法在其家说事久呆。赵拴女参加了两天培训班,家里不允许她久住不回,她向街道上的人打问主人家的情况,一位卖猪娃子的人说,你这个女人呀,看样子是从城里下来的,还不晓得我们这个地方,主人人家叫一口鸡,最好是老母鸡,不送鸡,见他们家人,不要说办不成事了,门进不去。进去了,脸色太难看,让你受不了!我到哪儿给他家买只鸡呀,赵拴女说。唉,看来你也是个好人,一会你跟上我到我家,离这儿不远,两三里地,把我家那只母鸡让给你。老汉说。谢谢!谢谢!赵拴女连声说。谢啥呀,朝里没人,老百姓办事难的很呀……老汉感慨地说。
连夜把鸡送到主任家,第二天,她回野狼沟领儿子去看病了。主任顺便了解了一下她女儿的情况,说以后有机会让她当个民办教师……
身体的疾病易现易医,心上的病百药无效。各医院诊断,无非是镇静类药物和中药里面加了一点新红、朱砂等。一月仍不见得好转,不吃药,情况更为糟糕。没办法,只有送神经病院。
她得回去呀,便把大儿子全托给了医院。
她是坐上倒了三次的轿子车,颠簸一路回到公社所在地的。哭了一路,吐了一路。下车后,她爬在土路边上,缓了个把钟头,才向公社走去,想请他们帮忙,能不能让二儿子或女儿去陪他们的大哥?谁知,她的请求一说出,立马遭到了拒绝:长久陪病人,你想的简单!长时间远离劳动改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家要下班了,她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地从公社走出来。街道上很多人看着她呆滞的目光,都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刘老汉路过她身旁,从衩衩里掏出一块馍馍,悄声说,拴女啊,天黑了,一路有狼,你找个附近人家住上一晚,明早赶回去……她嘴角抽动了几下:刘叔,你都吃不上饭?没事,我只有装傻,他们才会放过我。把我下放到这里多天了,不敢去看你们……刘老汉给县政府当过司机,因为成娃也受到了牵连,刘叔,我和成娃都对不住你们呀!啥都不要说了,赶快走,只要活下来就好……
秋风吹着一群榆叶,在衣衫褴褛的刘老汉身旁打着转转。那些叶子和刘老汉一样孤独无助。残阳在身后的老式堡墙上凄残一片。放大站的大喇叭上正播放革命歌曲,街道两边的土墙上铲出的圆圈圈、方框框里,白灰底大红漆写着的都是标语口号。一群孩子,风掀起衣襟,露出黑黝黝的肚皮,在秋风刮起的黄尘中追着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狗乱跑。
赵拴女走到家,已是启明星在东方的天际间高高升起,路过村庄上的狗吠,鸡叫的一遍又一遍。两个孩子用烂木棍顶的门,她掀不开,用锤砸了好半天,孩子问谁,才把门打开。
女儿听说问题的真实情况后,天刚亮,她给母亲说自己再去找一趟。母亲没有拦住,她出去,借了县医院当大夫的儿子的一辆自行车,径直向公社的方向骑去。
女儿大了,二十二岁。虽然晚婚晚育,但年龄的吃水线,允不得人为的压制。数次大夫的儿子,到破旧的场窑串门,赵拴女也能从两个人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中明白点什么。他家有挣工资的人,吃穿住行自然要比一般村民家好很多,一根担子做横梁的上房,房面铺着灰色的瓦片,老百姓叫瓦房。多少人羡慕啊一一这房,房内正堂的木桌,木桌上的那架坐钟,一只老公鸡不停地啄着什么。有火筒的铁炉子,屋内闻不到一丝烟味。《毛主席去安源》的中堂气派高雅。两床缎子被整齐地叠放在上炕的铺盖床子上。两条毛毡严丝合缝地铺满大炕。他家有书,有收音机。拴女的女儿,有闲就往他家跑,借书还书,听手音机里的新闻。这些打发了她好多无聊的时光。大夫的母亲八十多岁,小脚。很是慈祥,有意在孙子和拴女的女儿跟前开过玩笑:这两个娃大相合适,年龄相仿,干脆把女娃给我说个孙媳妇。拴女的女儿脸通红,孙子嗔怪说,奶奶你胡说啥呢!一语点醒梦中人。他们相见再不是原来那种毫无顾忌的样子了。萌动的心思,不经意间会从表情中流露出来。最近赵拴女去县城,无形中给两位处于青春期一对孤独的男女提供了更多天然的机缘。
雨天,他打着伞,约她在小树林里挖过野蘑菇。去到野狼沟的红土岘看过秋洪漫过河堤。中午太热,大多累困了的人钻到窑洞的炕上,趁中午歇凉睡休一会儿,大夫的儿子小心地走到场窑子背后,向窑顶扔一块斑土疙瘩,她听见响声,趁哥哥午休熟睡,偷偷地溜出门,轻轻地闭了窑门,沿大场墙根一直转到西南的一个豁口上,几步穿过椿树院子,就能碰到在那里等她的大夫儿子了。两个人,各自靠一棵树,斑驳的阳光洒在满他们周身,不太热也不太凉,各自看一眼对方,又急忙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脚面。有天中午,大夫儿子装了一杯糖水,没有防住,在翻园子埂时,不小心茶杯从浅衣兜里滑落了出来,掉在地面上,他跳下去,赶紧拣起来,一杯糖水剩了几口,他十分恨自己的大意:你喝水不?哪有呀?给。她接过杯子,你呀咋只装了一口水?过墙时不小心倒光了。她拧开杯盖,轻轻地喝了一口。给,你也尝一点,甜的很呀!她说。甜,你就都喝了,我也比糖水更甜的呢。他回答说。在哪呀?她问。在我的对面,他说。说完,他的脸红的发烫。她既激动又紧张,勾下头,一只手扽住衬衣角不停地搓揉……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审核:三丫、晓霞、吴静

编辑:二歌

纯粹 | 简单 | 治愈


- 《白银作家》编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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