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和他的女儿（九）
李宝仓又倒早班了，早上五点半下井，割了一刀煤，煤仓口塌了，就维修煤仓，一直维修到下午三点才升井。升井后，当他再次疲软地躺在温热的黑水池里，体味辛劳后的放松时，队上的办事员跑到浴池找他，说矿保卫科的毕科长找他，都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让他快点洗完到队上去。
李宝仓一听保卫科毕科长找他，放松的神经又骤然绷紧了，绷得他好不舒服，心里直打鼓，一会儿想是不是小儿子闯了什么祸，一会儿又想莫非是女儿在医院里接生把谁的老婆给接死了。他连身上的煤灰都没洗干净，就胡乱用毛巾擦了擦，穿上衣服往队上跑。一进队办公室，等候他的毕科长就从长椅子上起来和他握手：
“哎呀，李师傅，你可把我等苦了。”
李宝仓有些莫名奇妙，心想堂堂保卫科长今天怎么突然没了架子，竟然和他握起手来。本来他这会儿就心情复杂而紧张，一握手就更复杂、更紧张了。他忐忑不安地问：
“毕科长，有啥事吗？你找我？”
“嗯，有点小事，走，咱们出去谈。”
毕科长说着，向队上的队长和办事员打了个招呼，领着李宝仓往出走，李宝仓跟在身穿警服的毕科长的屁股后面，就像一个小偷儿，而队上的办事员也已经把李宝仓想象成一个小偷儿了，因为李宝仓为报一个夜班儿跟他吵过架。
毕科长把李宝仓领出采区办公楼，转过身对李宝仓说：
“你刚下班，可能饿了吧，咱们出去找个饭馆边吃边谈。”
“呵，不不不，”李宝仓连连打推辞，他害怕毕科长再扒他的“皮”。
毕科长像逮小偷儿一样，把李宝仓拽进了一家饭馆。他要了一只烧鸡，两瓶啤酒，又吩咐老板娘下两个白皮面，炒两个热菜。
李宝仓这时就对毕科长找他干啥猜出了个八九成。心想，上次房子被“金扒皮”占了，事情处理完后，喝酒的时候没请毕科长，今天毕科长一定是补扒他的“皮”来啦，他一边想，一边粗略在心里算了算毕科长要的酒和肉，又是好几十块，身上就一阵一阵地出冷汗。
烧鸡加工好后端上来了，白皮面和热菜都端上来了，李宝仓一见这么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胃就开始发生剧烈的痉挛。
毕科长倒了两瓶啤酒，说：
“吃，边吃边喝。”
“吃。”
李宝仓嘴上说吃，却不敢动筷子。
毕科长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啤酒说：
“听说你前两天把钱和存折丢了，有这事吗？”
“嗐，啥丢了，是贼娃子偷走的，幸亏存折上的钱没取走，银行又给换了一个，二百块现金就让贼娃子给他爹买棺材去。”
毕科长听着李宝仓骂贼娃子给他爹买棺材的话，脸一下子唰的红了，心里也像让人给脸上撒了泡尿一样难受，而李宝仓只顾埋头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毕科长的反应。
“那这事你咋没给我们报案？”毕科长镇静了一会儿又问道。
“嗐，我想存折上的钱没丢，大头还在，就没敢再麻烦你们。”
“噢，是这么回事。”毕科长说着，又呷了几口啤酒，夹着菜慢慢地吃着，好像心事很重似的。
李宝仓这会儿真是饿了，也忘了这饭还没付钱，只是埋头吃，吃的喉咙咕咕响，一碗白皮面和两盘炒菜一会儿工夫就吃光了，接着又吃鸡，吃得唏溜唏溜的。毕科长看着李宝仓吃的差不多了，就说：
“老师傅，你看，是这么回事，你那钱和存折丢了，是我的小儿子捡上了。”
“嗯？”李宝仓一听，惊得一口肉差点咽在喉咙里。
“不瞒你说，老师傅，今天我来找你，就是给你还那二百块钱来的，既然存折你已经换了，也就再没必要了。”毕科长说着掏出二百块钱，放到李宝仓面前说，“你点一点。”
李宝仓感到既惊喜又尴尬，说：“噢，是这么回事，我真没想到啊。”就放下筷子，一张一张地数，数完了就很难为情地说，“那我就装上了。”
“装上，装上，这本来就是你的么。”
“哎呀，真不好意思。”李宝仓说着把钱装进了贴身口袋里。
“老师傅，这事到此为止，你也别再张扬，咱们就这么把这事了啦，我想你也是个爽快人，不会有啥意见的。”
“嗐，你看科长说的，我做梦都没想到哪二百块钱还能找到，现在钱都找回来了，我还能有啥意见呢。”
李宝仓颇为满意，颇为感激地说着。
其实事情原非毕科长所说的那样，毕科长给李宝仓作解释的时候，李宝仓心里也明白了他的钱和存折是毕科长的儿子偷的，而绝对不会是他丢掉的。
毕科长的二儿子今年十九岁，人都管他叫毕小二，在学校念书上初二时就因爬厕所墙头看女生小便，被学校开除了，后来毕科长又通过关系转了一所学校，总算把初中混毕业了，毕业后在家待业，整天打架斗殴，偷盗扒窃追姑娘，还学会了吸毒，公安局和派出所逮住过好几次，都被毕科长通过关系放了。
那天，李宝仓从银行取上钱之后，就被毕小儿二盯上了。李宝仓到家属楼下看耍猴的时候，毕小二便用两根练得非常到家的指头，从他的裤兜儿里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钱和存折。毕小二用那二百块钱买了点“白面儿”吸了两天，两天后，“白面儿”吸光了，他到银行去取存折上的钱，被银行保安当场逮住了。经过审讯，银行保安知道他是毕科长的儿子。保安认识毕科长，还在一起喝过酒，审讯过后将材料取完，就给毕科长打了个电话。毕科长接到电话后，即到银行，把银行的头头脑脑和保安请着搓了一顿，银行就答应放人，但前提是必须做好李宝仓的工作，说只要李宝仓不报案，一切都好办，于是毕科长上午把银行人员请着搓过之后，下午就去请李宝仓“搓”。
李宝仓被毕科长请着搓了一顿，很高兴地回家了，回家后就把毕科长请他搓了一顿和二百块钱找回来的事告诉了女儿，女儿听了却说：
“爸，我觉得你这事办得不妥。”
“有啥不妥的，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钱也找回来了，还有啥不妥的。”
“爸，咱别说吃了喝了，就是二百块钱不要，也要告他毕科长的二儿子，好几千块钱呢，够判他几年刑的。”
“哼，告，你们年轻人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钱找回来了，不吃亏了就行了，该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毕科长是那么好告的，这矿上虽说不是人家一手遮天，但打官司还不是人家说了算；况且上次金扒皮把咱的房子占了，要不是毕科长派人来处理，这房子咱还能住上吗？”
“爸，上次来的人根本就不是毕科长派来的，是人家余科长打发来的他小舅子。”
“噢，怪不得毕科长没在我跟前提这事；嗐，不管咋说。咱把钱找回来了，啥事也没咱的了，咱也啥事都不管了。”
“爸，你老抱怨这社会风气不好，我看社会风气不好，也有你的一份责任呢！”
“什么，你还教训开你老子了，社会风气不好与老子有啥关系了，还责任呢，老子又没去偷，没去抢，他毕科长的儿子偷、抢，是他对儿子管教不严，那是他的责任，管我屁事！”
“爸，……”女儿觉得简直没法给父亲讲清楚这其中的渠渠道道。
第二天，李宝仓高高兴兴地把那二百块钱寄给了上大学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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