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丽去相亲的路上和一辆车发生了剐蹭，对方全责，男人挺大方，直接加了金丽微信，转了2000修车费。正要收款时，相亲男打电话过来，问她咋还没到，金丽抬腕看看时间，也就刚到约好的时间，本想说马上赶过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车撞了，去不了了，改天吧！”
金丽信命，路上发生这事，就说明这个亲不该去相。
相亲男哦了一声说，“那好吧！”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果然！金丽惆怅地挂了电话。
杵在旁边的肇事司机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事了，是不是挺重要，真对不起！”
金丽摆摆手，没脸说她本来要去相亲。
四十岁的人了，像小姑娘一样赶场子相亲，金丽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坦白说，她单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觉得单着有啥不好，本打算优哉游哉把这辈子过完算了。
她妈那时候总撇嘴，“老了你就后悔了！”
老，那还是多远的事？
可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金丽觉得自己突然就老了，倒没像她妈说的那样后悔，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了。没经历过的人一定不能理解那种像鬼魂一样飘着的虚无感，天地间的一切都跟你毫无瓜葛，这世上连能牵住你的一根线都没有。
很多时候，她早上睁开眼，总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唯一想到的自救的办法，就是找个伴。
开始相亲后金丽才知道，一个人难，找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更难。
跟她相亲的多是二婚的，金丽慢慢摸索出一条鄙视链，在二婚男的婚恋市场上，没娃的丧偶女人是头牌，没娃的离异女人排第二，然后是带女娃的丧偶女人，带女娃的离婚女人、带男娃的丧偶女人、带男娃的离婚女人，而她这样的垫底。他们怕她脾气古怪，怕她当不好后妈，更怕她还要生娃分他们的财产……
金丽越相越心凉，每去相次亲，都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截。今天出门前，金丽默默发了个誓，这是最后一个了，不成就算了，啥时候活够了啥时候自我了断吧！
结果，去都没去成，都是命！
2
第二天晚上，一个叫果世明的男人在微信上找金丽，金丽有点纳闷。点开对话框才发现是昨天的肇事男，原来她接完电话忘了收那2000块钱。
他居然姓果，他们那这个姓很少见。他重新把钱发了过来，金丽收了，这年头，这么实诚的人不多了。也没想到，竟然还会再碰上。
金丽和果世明的第二次偶遇是在墓园，年前，金丽去给父母上坟，正遇到果世明跟他儿子。来墓园的人都没精打采的，两个人垮着脸晃晃手。
金丽下山的时候，果世明父子俩还在路边，果世明朝她招手，“这不好打车，我捎你回去！”
金丽“嗒嗒嗒”跑过来，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是打车来的？”路上，金丽有些好奇。
“车刮得不轻，这么几天应该还没修好呢吧！”他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睛在说，“我造的孽，我得负责到底！”
金丽扑哧乐了，墓园带出来的沉闷也跟着散了。
果世明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金丽闲聊。
“你来这看谁？”
“我爸妈！”
“你呢？”
“我老婆！”
原来他老婆不在了，金丽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看和果世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小伙子也正抬头看她，金丽慌忙低下头。
“就你自己来的啊，家里人呢！”果世明又问。
金丽顿了顿，“没有家人，就我自己！”
果世明又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金丽从他的眼神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怜悯和雀跃。
她有点尴尬，没再开口。
3
出了正月，熟识的同事就给金丽介绍果世明，说是受人所托。
金丽应下来，她有预感他会找她，却没想到他走了一条最绕又最直接的路。
这次见面节奏快多了，果世明把自己情况一股脑摆桌面上了，他比金丽大八岁，老婆没了五年了，儿子大学刚毕业，自家经营一家小厂子。
金丽也把自己情况简单说了说，她刚说完，果世明就急切地说，“那你要没意见，咱俩处处试试？”
金丽说，“你没别的要问的了？”
“问啥？”
“比如，我脾气是不是古怪，比如，我能不能当个好后妈，再比如，我还要不要……孩子……”
果世明笑出一口大白牙，“你一个小姑娘家，我能问这些个吗，再说了，问这也没用啊！古不古怪处处不就知道了，我儿子那么大了，后妈的事也不用讨论了吧，孩子你想要就要呗！”
他说她还是个小姑娘，金丽闹了个大红脸。
晚上，金丽坐在书桌前盘了盘果世明的情况，老婆不在了，孩子大了，没那么多啰嗦事儿。他应该也穷不到哪去，人也不邋遢，那天搭他车，她留心观察了。
大八岁她也能接受，毕竟她也四十了，找的是伴，不是心跳。
两个人就不紧不慢地处起来了。
金丽对果世明很满意，他没有这个岁数男人的那种油腻，请金丽看电影，带金丽踏青，还爱鼓捣饭菜。有一回，在金丽家，他烧了条糖醋鱼，刚放在桌上，金丽去偷嘴，果世明回身抓住金丽拿筷子的手，“傻子，烫！”
他的手大而温热，把金丽的小凉手整个包住了，那是他第一次握金丽的手。
那天吃完饭，果世明就坐在沙发上一心一意拉着金丽的手，金丽以为他要使坏了，结果，并没有，他连吻她都是在一个月后。金丽明白了，他这是按着恋爱的路数来的。金丽又心酸又感激，哪个二婚男人还跟个四十岁的老姑娘玩这套，认识一个礼拜滚床单就算慢的了，她这是捡了个宝！
4
金丽亲戚都在老家，处得很淡，她索性带果世明跟几个相好的姐妹见了次面，就当见家长了。
跟她最好的李姐急性子，见过果世明之后各种连环催，“赶紧的，再不着急让别人抢跑了你别哭啊！你这岁数生孩子也得赶紧的，要不，就要不上了！”
金丽本来没把这当事，她这个人对啥事都淡淡的。有个伴，心里有个牵挂，她挺知足，证不证的她没那么在乎。孩子呢，她本来就没想要。
可人就是这样，有个人总在你耳边叨叨久了，就容易魔音入耳。再说了，她跟果世明这状态，领证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天晚上果世明过来，金丽就鹦鹉学舌把李姐的话说了一遍，没忘加上一句，“我们李姐就是爱操心”。
果世明笑笑，“你还是个姑娘家，我这都半老头子了，是该紧着给你个交代，等过阵子吧，我挑个好日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可金丽分明看见他眼角跳了两跳。领证是大事，有顾虑可以理解，金丽自己也有顾虑，只是，她想不明白他的顾虑是啥。
金丽不丑，脾气也不怪，在医疗器械公司上班，工作也还体面。自己有房，没啥负担……完全配得起他，难道是他自己的问题，是身体不行还是另有隐情……
金丽遏制不住地神游，屋里空气流通地都慢了，果世明也觉察了，干坐了一会儿就要走。金丽也没留他，本来金丽是打算好留他住下的，这时候再留，倒显得她恨嫁似的。
金丽有点后悔，她本来就想找个伴，要是因为这事跟果世明闹崩了，她去哪再找这么个人。
一想到可能还要回到一个人飘着的状态，金丽打了个哆嗦。
几天后，公司一个小姑娘跟着老公回老家办婚礼，回来散喜糖，吧啦吧啦地跟金丽说，丽姐你真低调，姐夫在他老家那边还有个大企业呢，你都没提过，对了，他老家就在我老公老家那边是吧，哈哈，你的命真好。
金丽心一紧，笑笑掩饰了过去。小姑娘一边咂嘴，一边扒拉她的手机给金丽看。那是小姑娘老公当地的一个公众号，领导去企业检查工作，写得分外清楚，董事长果世明如何如何，还有一张他陪同领导巡视车间的照片。
金丽明白了，他不愿意跟她领证是因为财产，要不他也不至于当初就撒谎说自家经营一家小厂子，那个小厂子就在城郊，她去过，生产护理垫。
他居然留了一手，还是那么大一手，金丽只能呵呵了。
5
金丽没去问果世明，问出来好像她调查他似的，有理说不清。只是一次聊天的时候，金丽故意说，她觉得要是男女之间财产过于悬殊的话，婚前财产公证倒是挺好的。果世明也附和着说，“是挺好，可那是豪门的事，咱平头百姓有啥好公证的？”
金丽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儿，有点迷惑，他不是该就坡下驴，插科打诨说，要不咱也赶个时髦，去做个公证？金丽真看不懂了。
除了这件事，金丽挑不出果世明的毛病，分手她舍不得，不过心也凉了，成年男女，互相取暖吧！
可有时候还是气不过。两个人出去，金丽抢着掏钱，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爱钱的主儿。果世明不肯，气氛尴尬得让人想要遁地。
他俩认识一周年，果世明买了个三万的包给金丽，难得是金丽认识的牌子。金丽莫名地烦躁，说不要。
果世明疑惑地问她，“不喜欢？你背着挺好看啊，这是咋的了？”
金丽不知道说啥好，只好憋屈地收下了，回头又笑话自己幼稚。
春节，果世明带着儿子回了老家，说过完年就回来，结果疫情严重，到处封路，回不来了。然后没几天，果世明给金丽打电话，竟然说要分手。金丽听着声儿不对，挂了电话，给果世明儿子打，原来果世明病了，金丽心里咯噔一声，赶紧问，“咋回事！”
“厂里有点麻烦，着急上火，不知怎么，有点面瘫！”
原来只是面瘫，还好还好，金丽舒了口气。
好在没出省，金丽费了点周折就赶过去了。
6
果世明见到金丽嚎啕大哭，把金丽吓够呛。
原来，果世明得面瘫是因为他破产了，本来厂子就在亏损，果世明想搏一把，走了一步险棋，谁知道赶上了疫情，所有货都走不了了，资金链断了，只好破产。
“之前，我就怕出这事，想着等厂子缓过来再领证，省得拖累你，谁知道还是没躲过去……咱俩的事拉倒吧，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我不能坑你！”
金丽悲喜交集，喜的是他不愿意和她领证是怕连累她，悲的是他认识她没多久就破产。
金丽苦笑，她这是啥命。壮了壮胆，她问果世明破产之后会有多大窟窿，果世明摇摇头，“肯定是你想象不到的大数，具体我现在也不太清楚。”
果世明回答完有点明白过味来了，金丽这是要留下来跟他共渡难关？
金丽也很焦灼，她也不知道傻了吧唧地留在果世明身边是对是错，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多大一个坑，但她就是想留下来。
金丽从没跟人说过她为啥不结婚，其实，她当初差点就结婚了，可未婚夫婚礼前出了车祸。金丽消沉了两年，又谈了个男朋友，俩人才处了几天，那男的摩托车丢了，那男的瞪着眼赖她，说她命不好。金丽气不过，分了手。
后来，金丽又谈过两个，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咋的，跟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顺当。
一来二去，金丽出了名，她索性换了个城市找工作，又把她爸妈接了出来，可她不想嫁人了，省得嚯嚯别人，也省得憋屈。
她生怕果世明跟她在一起有啥不妥，结果他还是破产了。金丽真的无语了，她怎么总这么倒霉呢？按照她原来的路数，肯定是头一缩分手，可她躲事、躲命这么多年，还不是躲不过去？
金丽想跟命搏一搏，她想看看，她的命究竟要衰到哪去。
果世明捂住她的嘴，“别瞎说，我的厂子早就要破产，你才不是灾星！”
国庆节，果世明和金丽举行了婚礼，
果世明儿子对金丽很尊重，果世明也常常说，“我能娶到你，真是好命！”
金丽翻着大白眼剜他，“关命屁事！”
果世明嬉皮笑脸，“不关不关，你说啥都对！”
金丽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潮了。
她和果世明这一路哪有什么命里注定，不过是心念滴涓成流。如果果世明不是那么处处为她着想，她也不敢放手赌这一场。如果一定要说有命运，金丽现在明白了，一半在老天手里，一半在自己手里攥着。
二十岁就该明白的道理，白白蹉跎了二十年才懂，可她也不觉得晚，毕竟本来她是一辈子都准备装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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