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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散文」北田|最好的陪伴

作家新干线

最好的陪伴


为心灵找到归依和抚慰,独处就可以成为美好的享受,若心无所属,就会倍感寂寞,不仅难以抒怀,还会走向无聊。

苏轼被贬黄州时写过一首《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缺月、疏桐、幽人独往、孤鸿掠影,岁月一片清冷孤寂。但苏轼并不无聊,哪怕彼时,迫于生计,他还需躬耕东坡。那段被贬的岁月里,他写出了前后《赤壁赋》、《赤壁怀古》等名篇。六十二岁那年,苏轼再次遭贬,这次无处让他怀古。因为当时的海南儋州,被人称为“非人所居”的地方,有“十去九不还”的说法,被贬儋州仅比满门抄斩稍微轻一点。到得当地,苏轼父子竟无处安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这种境况下,苏轼却致力于开办学校,开化民智。后来,他的学生姜唐佐成为海南的第一位举人,符确成为海南的首位进士。《琼台记事录》中这样写道:“宋苏文忠公之谪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

后来,苏轼《自题金山画像》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仕途起起落落,黄州、惠州、儋州都是他被贬之处,从前首《卜算子》可看出当时的他,多少是有些失意和落寞的。毕竟,当时的文人信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贬谪就意味着抱负难以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无法施展。尽管他生活在对文人来说,算得上最好的时代——宋朝,太多杰出的文人担任了重要的官职。就像王安石,位列唐宋八大家,但很多人说起他时,可能会先想起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那场变法。甚至任何一部历史书,写到那个时代,都无法绕开这个事件。大概是儒学影响太大,太过深入,以至文化太多时候先被从政治的角度审视,甚至有时都成了政治的衍生。于是,史书品评一个人的功业,先看他在仕途的成就。幸好,时间是公证的,太多政治人物只活在历史书中,而苏轼、李白却一直鲜活在千年的时光里,活成了一代代中国人诗意和远方的吟咏。

初看《自题金山画像》前两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会顿觉一股苍凉、失意和伤感迎面而来,都要以为这不是那个苏轼。幸得后两句的化解,一切才归复真实,也才信了还是那个“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轼。只有他,在人生就快走到尽头时,会如此总结自己的一生。豪放的苏轼,会“老夫聊发少年狂”;浪漫的苏轼,会“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旷达的苏轼,会“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任何时候他都不曾沉沦,不曾颓废,因为他深谙“诗酒趁年华”,贬谪、漂泊、打击、磨难淹没不了他的豪放本色,也磨损不了他的旷达浪漫,一切都成了他生命的成全。

一个人能将繁华的日子过好不算本事,能在困顿时找到精神的支持,保持豁达乐观,心存诗意才是本事。我们没有苏轼的才华,至少可以学点他的旷达,寄情于某个不关眼前苟且的事物,放下喧嚣浮尘,宁静内心,让无聊的时光变成美好的独处。

有人说年纪大了,就不再需要那么多朋友,其实不是不需要那么多朋友,而是不需要那么多以为可以撑场面的“朋友”。年轻时,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吃饭有人喊,喝酒有人敬”的欲望,觉得那样才有面子。年龄渐长,就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热衷于呼朋引伴,口腹之欲会越来越低,日子会越过越简单,但对朋友的要求却会越来越高。渐渐懂了古人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一定会明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定也能读懂伯牙碎琴的沉重。

刚成年时总怕别人说自己不够成熟,曾经大有一种“为赋新诗先说愁”的意味,装酷扮老成。后来,慢慢才明白,成熟的标志不是别人看上去如何如何,而是懂得善待别人,也善待自己。只有懂了善待才会懂尊重。不论善待他人,还是善待自己,最重要的是保留足够的空间。摇篮里的婴儿,有时会抱着自己的小脚丫玩得很开心。原来,我们一经出生,就明白了,有些时候只能自己陪伴自己,是在后来的繁华热闹中,错把喧嚣当成了生活的必需。

生在这繁华世界,难免有些汲汲营营,喧嚣过后,却发现灵魂也需要一个伴。但人生,走到最后终只剩下独自,这是每个生命的终极状态,无可避免;这也是生命的终极回归,无须回避。没人可以永远为谁亮一盏灯,照亮所有的归程。注定,有些路只能独自行走,有些时光只能自己陪伴。有了自己的陪伴,就会少了一些依赖,更能心怀勇气,无畏时艰,直面一切。

身居红尘,不可能对所有的事物都不计较,但总要有一样东西可以支撑自己向内看,能让自己忘掉尘世的蝇营狗苟,不总纠结于付出和回报,不为物所累。有人说,感觉无聊,就去读书或健身。没错,读书可以让灵魂得到满足;健身,不仅可以释放掉压力和抑郁,还可以培养自律。画画、音乐、舞蹈……都可以充实时光,成为很好的陪伴;也有可能,有些时候,不需要文字,不需要颜色,不需要声音,也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放空,任风吹过,任云飘过,彻底来一次无所事事。这时,就和风一起,和云一起完全融入了世界。这时,就能听到一朵花开的声音,找到远空里最弱的星光,可以抛掉焦虑,不被困于无望。这时,我们就能看清,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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