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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薛文法丨小说/苦命人长寿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薛文法:1972年出生于山西稷山。自号“汾滨儒生”,运城市作协会员。出身农耕之家,执教私立学校。酷爱文学,创作发表小说、散文作品数篇。耳听经济大潮激荡之声,身守孤独贫瘠纯洁之地;坚持不懈,乐耕不辍,采枣花之香蜜,书多彩之人生!

苦命人长寿

薛文法

乡亲们都说长寿生来命苦,事实的确如此。

长寿出生刚六个月,妈就上吊死了。

妈在长寿的脑子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她的故事是长寿长大后听三个姐姐讲给他听的。

长寿的爷爷是村里的一位老地主,守着百十亩土地,家财万贯。他盖了庄稼人一辈子不敢想的“五花攒梅”院落,就是用清一色的青砖碧瓦盖一座大院,然后周围再盖四座小院紧紧围拢,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梅花。到处雕花镂刻,高脊兽头。为了防止盗匪侵扰,还暗地修建了许多暗道,院院相通,房间互连。据说从炕上的墙窑里钻进去,就可以顺着密道上到屋顶上。

长寿的爷爷送长寿的爹在阎锡山的部队当了兵,一步一步升到参谋,长寿爹的心就变得野了。

那是阴历三月的一天,院里的枣树已经吐出了嫩绿的芽,日头红艳艳的,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这是多年后大姐给他说的,大姐说那天的一切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六个月的长寿躺在炕上,嘴里含着自己的小手,咂吧得有滋有味,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鲜活的世界。

长寿妈在屋里屋外忙着家务,一会儿给锅里添水烧水,一会儿给长寿洗尿布。这时,院门开了,进来的人让站在当院的长寿妈呆住了。

进门的是长寿爹。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呢子制服,正是影视剧里阎锡山的二战区部队军官常穿的那种;头上戴着圆筒式军帽,正中镶嵌着青天白日帽徽;脚上蹬着乌黑发亮的高筒皮靴;腰里紧束着的牛皮腰带上,别着精致的勃朗宁手枪。

长寿爹手里还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没有一丝杂毛,咴儿咴儿地喷着气。

特别让长寿妈吃惊的是,枣红马的后面竟然站着一位小巧玲珑的女人。身穿碎花旗袍的娇小女人,挑眉画眼,扭摆着柔软的腰身。

长寿妈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浑身不自然起来。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头上挽着一个老式的发髻,面容黄瘦憔悴,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偏襟大褂,铜钱大小的铜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下身是一件宽松的棉裤,打着腿带,裹了的小脚穿着一双圆口棉鞋。高挽着袖口,露出粗壮而结实的通红的胳膊。

长寿妈眼里簌簌地流下两行泪水,划过气得青白的脸颊,又顺着嘴角下巴滚落到胸前。她眼里的怨恨越来越强烈,变成两股灼热的火蛇,喷射在长寿爹和那小女人的身上,仿佛就要把他们烧化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仗着在二战区当了几天参谋,尾巴就翘起来了,竟然在外头养了小老婆!”长寿妈用手指着长寿爹的鼻梁杆。

“我在家不分白天黑夜的操劳家务,为你抚养儿女……你却嫌丑爱美,贪图享受……你呀你——简直让我伤透了心呀!”她声嘶力竭,像是发疯一般。

躲在西厢房的三个姐姐,从玻璃窗惊恐地看着院里的一切。

“好!既然人已经领回来啦,那我就为你们腾地方,让你们快活去吧!”长寿妈说着,从地上摸起一根麻绳,一扬手把它从枣树杈上绕下来,结了个圆环,然后踩在一张凳子上,脖子就要往里面钻。

长寿爹满不在乎,冷笑着看着长寿妈,他不相信自己的婆娘有这样大的胆子去死,只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

长寿妈回过头,凄惨地看了长寿爹一眼,将脖子伸进绳环,双脚蹬翻了凳子……

“他妈,不要!”长寿爹慌了,急忙扔下马缰绳,就往枣树下扑,却被脚下的一个铜洗脸盆绊得爬在地上,弄了一身脏水,硬挺笔直的呢子军服立刻水淋淋的,狼狈不堪。

“妈——”三个姐姐从西房跑出来,奔向母亲。

“哼咹——哼咹——”炕上的长寿夜像是觉察到什么,大声哭叫起来。

等他们七手八脚把直条条的长寿妈解开放下后,她已经没了气息。

院里顿时悲声大放。

长寿妈走时年仅二十三岁。

长寿妈的死,给了他爹沉重的打击,也从此背上了负罪的枷锁。他把那个小女人送回了家,辞去了部队上的一切职务,回乡务了农,既当爹又当娘,一心一意抚养儿女成人。

土改中,农会斗倒了长寿的爷爷,“五花攒梅”的院子被村民拆了个精光。

长寿爹省吃俭用攒下了些钱,在原基地上盖了五间土坯房。尽管这样,文化大革命中,他还是由于地主成分和二战区部队的原因遭受了批斗,吃尽了苦头。

长寿从小没有得到母爱,母亲在他的脑海里,只是挂在堂屋正中的一张黑白相片。由于是二三十年代照的,面容模糊,只能辨出个大概轮廓。

村里人都说:“唉,长寿命苦呀!”

三个姐姐对他尽心呵护,在他二十一岁时,父亲和姐姐们节衣缩食,攒钱给他娶了秋果当媳妇。

长寿心眼活络,擅长搞生意做小买卖,但就是有一样不好——爱赌博。往往是白天挣了的钱,晚上又扔在了麻将桌上。为此,秋果说了他不知多少次,他都执迷不悟,终于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那天下午,长寿躺在炕上。身下铺的是粉红纯棉床单,身后靠的是织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绸缎被子。

他的身边,滚着一个仰面朝天、哇哇大哭的婴儿,那是他的儿子飞儿。炕下站着秋果,年龄二十多岁,头发梳着一条马尾巴,上身穿着件卡腰绿夹克,下身穿一条黑色健美裤,显得朴实而又大方。

秋果的手里拖着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光景,眼里充满惊恐,是长寿的女儿娟子。

此时的秋果好像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问他:“昨晚上又去打麻将了?”

“闲的没事,耍耍……”长寿为自己搪塞着。

“这光景你还计划过不过?”秋果咄咄逼人。

“这话说的!”长寿有点恼火,“打打麻将怎么就光景过不成了?”

“你觉得赌博能发了财,你就好好打去吧!”秋果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忽然秋果的手里多了一瓶东西,“敌敌畏”几个字分外醒目!

不好!长寿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喊着:“秋果,你这是干啥?”边说边一头扑向妻子。但为时已晚,秋果已经拧开盖子,一仰头喝了下去。

“秋果——”长寿大喊一声,后悔不已。

秋果嘴角冒着白沫,对他报复地一笑,轰然倒地。

“妈妈,我要妈妈!”一双儿女嗷嗷地大哭起来。

秋果抛下他和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撒手西去,爹和妈的故事又在他身上重演。秋果死时,竟然也是二十三岁。

春种秋收的轮回是土地带给人们的丰收,而父子之间故事的轮回,却只能给全家带来悲剧。

秋果最终也变成一张照片挂在了母亲的下面。九十年代照的已是彩色照,她健康红润的脸上显出几分拘谨和羞涩。

长寿每次看到秋果的照片,都会觉得有只巨手揪住了心脏,压抑而疼痛。

村里人每当看到长寿从街上走过,都摇头叹息:“长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长寿彻底地和赌博断了来往,贷款买了一辆三轮车,搞起了贩卖蔬菜的生意,从县里的市场上批发,再拉到乡村集市上零卖,赚取其中的差价。

娟子和飞儿在他的拉扯下终于长大成人,娟子出嫁了,儿子也搞起了装潢。他们体谅父亲的艰辛,都十分听话懂事。

长寿和儿子女儿齐心协力,把爹手里的土坯房翻盖成了五间红砖碧瓦的新房,日头一照,满院的瓷砖和铝合金门窗,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去年的四月份,长寿用积攒的几万块钱,又东挪西借,凑够了十几万元作为彩礼,为儿子飞儿娶了漂亮的小婉做新娘。

令人欣喜的是,小婉还带来了她的妈。

小婉的妈叫翠英,比长寿小两岁,嫁给了南山根一个普通的人家,原以为一辈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没想年前丈夫在一次山体滑坡事故中不幸命丧,剩下了孤女寡母惨淡生活。

后来在人们的介绍下,小婉跟飞儿谈婚论嫁,翠英也随女儿来到了长寿家。她们母女俩的到来,使这个长期缺少女人的家庭立刻有了几分生机。长寿卖菜回来,不再自己动手做饭或是胡买一些方便面填饱肚子,也能吃上一顿热乎饭了。衣服也常换洗了,穿的也干净整齐了。虽说他们还没有住到一块,但翠英早已是这个家的主妇了。

村里人面露喜色,都说这真是好事成双,父子都有了依靠,长寿的好运来了,到翻点的时候啦!

儿子结婚这一天,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亲朋好友都来贺喜,满院子美酒飘香,喜气盈门。长寿坐在堂屋的圈椅上,接受着飞儿和小婉的跪拜。

长寿望着秋果的相片,心里默默地说:“这下夙愿已了,完成了儿女大事。秋果呀,你气性太大了,走得太早了,没有看到儿女的喜事。让儿子儿媳多给你磕两个头,让你也乐呵乐呵!”

相片上的秋果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寿,长寿身子一歪,偏着头又看了看秋果的相片,好像感到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虽然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是从感觉上判断,秋果如果在世,也会感到欣慰的。

飞儿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小婉身着洁白的婚纱,婀娜多姿。两人含情脉脉,四目相对,按照婚礼司仪的要求,进行着谈恋爱经过、交换礼物等程序。

长寿在拥挤的人群中,还感到一双热辣辣的眼光盯着自己。他顺势一望,只见小婉的妈倚在门边,眼睛一边看着女儿女婿的结婚典礼,一边用余光不时地瞟着他,幸福的表情充溢着她的脸庞……

在一对新人堂前拜祖之前,有好心的大婶大嫂们推推搡搡着翠英,打算让她和长寿坐在一起,共同接受儿女的叩拜大礼。

翠英的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嘴里一个劲地说:“使不得,使不得……”

最后翠英和大婶大嫂们低声嘀咕了半天,以小婉爸刚去世不久拒绝了她们的建议。几个女人这才嘻嘻哈哈地散去了,有的回头朝着翠英挤眉弄眼,故作神秘地说:“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啦!”

翠英嗔怪地叫道:“大婶,说啥呢!”赶上去就要捶打她们,可是脸上却不羞不恼……

正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飞儿和小婉婚后甜甜蜜蜜,小婉的肚子日渐隆起;长寿和翠英的感情也走得越来越近,终于走到了一起。

可是长寿的心里老有一个坎儿,一直让他担心害怕,就是小婉今年正好是二十三岁。

惊处有狼,怕处有鬼,轮回的乌云又一次笼罩在这个不幸的家庭。

这一天,小婉叫喊说肚子一阵阵低痛。在飞儿和翠英的陪伴下住进了县妇幼医院。长寿一个人在家坐卧不安,在院里转着圈儿。

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飞儿和翠英红肿着眼睛进了家门。他们一进门就嚎啕大哭,一个粗壮如牛,一个尖细似羊。

长寿雷劈电击了一般,成了木头人一个。

小婉是大出血,可巧她的血型是罕见的RH型血,医院的血库没有她这种型号的血液,耽搁了母子二人。

不一会儿,大门口响起了鸣笛声,是医院宽长的灵车把小婉送回来了。

乡亲们也都得到了消息,挤满了整个院子。眼睛软的妇女们,跟着翠英和娟子以及长寿的姐姐们哭了个稀里哗啦。男人们也阴沉着脸,默默地和长寿飞儿料理着小婉的后事。

飞儿选了小婉一张最青春靓丽的照片,镶嵌在黑边的镜框里,挂在了长寿妈和秋果的下边。望着小婉阳光般的灿烂笑容,飞儿不由抚像大哭。

长寿蹲在墙根,一个劲抽烟。

村里人又说:“长寿这是苦瓜园长大的,黄莲水泡大的,命苦得不得了呀!”

翠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也带了一张小婉的相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寿家。

有人说,翠英没良心,扔下长寿就走了。

有人说,人家来长寿家是投奔女儿的,现在女儿没了,她还留下来做什么?根都没有了,梢也就不存在了。

人们都说,长寿这会可是人财两空了,十几万的彩礼打了水漂了。

该过的日子还要过,家里又是长寿和飞儿两个光身汉了。

一个继续卖他的菜,一个继续装他的潢。到家冰锅冷灶,吃方便面胡乱对付。

今天是腊月十六,是本村的集日,长寿还要赶紧去卖昨天从菜市场批发来的菜,原本打算六点钟就起床,可是睡下后就云里雾里地做梦,睁开眼就已是七点多了。

长寿迅速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打开电磁炉烧水,准备冲个鸡蛋,吃口就往集上走。去迟了,摊位就会被别人占了。

路过儿子的房间,他突然听到了几声儿子压抑的哭声,声音虽不大,可是震人心肺。他知道,儿子心里太苦了。

悲痛倏然袭来,让长寿喘不过气。他一转头出门开着三轮车到了集市。集市上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路边的摊位摆满了整条大街。长寿内心焦急,自己的摊位肯定被别人占了。

可是等长寿到了的摊位,那儿竟然还空着。两边熟悉的摊主,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长寿,来啦,你的位置给你留着哩!”

“有好几个想在这儿摆摊,我们告诉他们这是长寿的,他们就到别的地方找去了!”

长寿心里一阵热流,连声说着“谢谢”。

等长寿刚把菜摆在摊床上,立刻围上几个妇女。

“长寿,可把你等来了,满集市都没有鸡腿菇,就你这儿有。来,给我称二斤!”

“是呀,我找了半天小油菜都没有,就你这儿有!”

“我……这……”长寿激动得说不成话,其实他从集市路过时,卖鸡腿菇和小油菜的有好几家呢,乡亲们这是变着法儿照顾他呢。

长寿的菜一会儿就卖了一多半,他心里感激着好心的乡亲。

正当长寿埋头整理着他的菜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穿低跟鞋的脚。

长寿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又惊又喜——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翠英!

翠英放下手里的包箱,和长寿一起干起来。

长寿忙说:“你歇歇吧,不要弄脏了手。”

翠英不理他,继续整着菜。

有眼尖的大嫂大婶们看见了翠英,都聚拢到菜摊前。

“翠英,你这是……来取什么东西?”一位大嫂试探地问。

“大嫂,我这次来了,就不走啦!”翠英眉宇间露出丝丝坚决。

长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剧了。

“哎呀,太好了,谁说长寿的命苦呀!这次,翠英就是那蜜罐子,长寿掉进里面,那可是甜到心里哇!”大嫂大婶们议论纷纷,都替长寿高兴。

晚上,长寿和翠英躺在炕上,拥抱在一起。

“翠英,我以为你走了就不来了!”

“开始,我也有这种想法,可是后来,我放不下你,你这种男人可靠!”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打光棍定型了!”

“胡说什么呢?”翠英轻轻打了长寿一下,“我这次把小婉的彩礼钱也带来了,咱们再给飞儿瞅个好媳妇,尽快把事情办了!”

“等飞儿再次结婚,咱们也结婚,两事一办!”长寿紧握住翠英的手说。

“没有这个必要吧。”翠英小声说。

“咋没有必要呢?咱们还要搞得热热闹闹,穿上大红的衣服照个婚纱照,放得大大的挂在墙上,冲冲家里的恓惶气儿!”长寿紧紧地搂住翠英……

长寿感到翠英的手在自己脸上抹擦着。他听见翠英心疼地说:“长寿,你咋哭了呢?”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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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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