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亮
地里的麦子收完后，富贵从村子出来在省城逛了整整三天，日头正盛的时候，终于坐上了返程的高铁。
手上拎的旧衣服还没放稳，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打开微信，一连串的语音消息弹出来，一个娇滴滴的中年女声响起：
“哥，你这会坐上高铁了吧？”
“这几天我可花了三百块钱给你呢，你得记着我的好哦！”
“真想让你多陪人家玩几天嘛，你非得着急回去。”手机那头的女人一声接一声地娇嗔，像猫爪子一样直挠的富贵心痒难安，头上也不自觉地直冒汗。
“你说你就那么着急回去啊？多陪我玩两天，你会死啊？”
“告诉你，人家不开心了，不开心！”
这一声声嗔怒让富贵慌了手脚，顾不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他赶紧把手机凑到脸跟前，按住语音键，柔声细语地讨好着：
“我的心肝宝贝啊，我可是尽心尽力地陪你玩了三天，来时身上装的六千块钱全花完了，你还不开心啊？”
语音发送出去后，富贵又点开听了两遍，想到自己半辈子过来都是满口方言，这会非学城里人讲着生硬拗口的普通话，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狗啃麦苗——装羊”，他不由咧着嘴笑出了声。
几秒钟不到，语音消息又是连串地过来了。
“花六千块钱怎么了？我朋友去韩国旅游，人家男朋友二话不说给了几万块。换了你行吗？我跟你计较过吗？”
“再说，我不也花了三百块钱给你买新衣服吗，我还欠着别人钱呢，你也不说关心我。”女人不依不饶地撒娇。
富贵开着免提把语音反复听了几遍，响亮的声音，引得周围不少旅客纷纷侧目。
富贵并不为意，专注地按住语音发送，继续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的祖宗啊，前段时间不是刚给你拿了两万块钱吗？”
“两万！你娶我的话，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三金四银、房子车子，下来最少都得一百万，说下来，你还倒欠我一百万呢，我亏不亏啊！”女人开始抱怨起来。
“你自己说说，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你别得了老娘的便宜还不知足！”
手机那头明显带着怒气，富贵赶紧哄道：“别生气！别生气！我那个工行的卡里还有一万块钱呢，密码还是你上次设置的……”
富贵的语音消息只发送过去了一半，另一半在嘴里还没咕哝出来，女人的消息连珠炮一样就发过来了：
“什么？工行卡里还有一万？”
“我说你个死鬼，你有钱为啥不早说，你是不是不想给老娘花？”女人的娇嗔转瞬消失，气急败坏地说。
“你说，你和我在一起，有钱都不给老娘花，你是不是还想给哪个小姑娘花？”女人厉声地质问着。
“我看你真不老实，你对得起我吗？我现在就去银行全部取出来！”
动车一路飞驰，窗外突然雷声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扑打在车窗上，顺着玻璃流成一道道雨柱子。
车上冷气充足，富贵禁不住直打哆嗦，他摸摸身上崭新的短袖汗衫，胸前印花上醒目的字母图案对比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虽然极不协调，却也显得整个人年轻不少，即使印花的塑料材质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还是满心欢喜笑出一脸褶子。
富贵对着手机努力讨好女人：“宝贝啊，外面下大雨了，车上也冷，多亏穿着你给我买的新衣服，真暖和！”
“阿嚏！阿嚏……”话音刚落，富贵就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他忍不住小声嘟囔：“这鬼天气，咋这么冷？”抬头间瞥了一眼自己脱下的旧衣服，那是老婆用她三天的打工钱买的呢。但，那只是一瞥，他又低下头专心盯着手机。
手机那头却一直沉寂，再没有消息发过来。
富贵依旧喜滋滋地翻看着聊天记录，一遍又一遍地倾听着女人的嬉笑怒骂，他开着免提，完全无视周围人投来的冷眼，手机里那故作矫情的声音即便是痛骂自己，在富贵听来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直听得心里一阵阵地酥麻，心花怒放。
富贵正沉醉在温柔乡中不能自已，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一个激灵清醒，原来是家里婆姨打来的电话，富贵没好气地接通：
“你个死婆娘，没事打什么电话！烦不烦！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到家了，我告诉你啊，回去你不准瞎叨叨，你要多说我一句，我就不回去了！”
“娃他爹，我就是跟你说，外面变天了，打雷下雨呢，天冷，你记得多穿件衣服。”
富贵摸摸身上崭新的短袖汗衫，光滑而微凉。再一摸身边的旧衣服，心里一阵莫名的愧疚和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