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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吴瑕丨银杏叶落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吴瑕,河南商城人。热爱读书,醉心写作。记录生活点滴,展现小城民俗。愿意脚踩坚实深厚的土层,用安静的文字,记似水的年华。

银杏叶落

吴 瑕

编者按

吴瑕老师本篇小说是以儿童视角、第一人称叙事,追忆了十八年前白果村的银杏与木匠张二贵相识并产生情愫、又因爱生恨酿成悲剧的故事。小说在环境和人物心理等方面描写及人物形象的刻画都非常细腻、生动,希望大家能喜欢。

1

多年以后,当十八岁的树生站在面前时,桂蓉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外乡人挑着木工担子走进白果村的情景。

那是中秋节前后,桂蓉记得山上的桂花开了,空气甜香醉人,阿蓉喜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她捋一把桂花揣在口袋里,又折几枝,准备插瓶。

走到村口时,桂蓉看到白果树下围一圈人。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那两棵白果树结果了。听老人们说,这两棵白果树种于唐朝,距今有1300多年了。白果村因此而得名。

白果树伴随着阿蓉长大。她和村里的孩子在树下玩耍,他们无数次手牵手围拢树干,足足十个孩子合抱。白果成熟了,浅黄色,软软的,有一股臭味。母亲搬来梯子,爬上去,把摘的白果扔下来,阿蓉一一拾到口袋里。带回家后,父亲提到池塘边的石条上,用穿着胶鞋的大脚使劲揉搓,直到黄色外皮脱落,露出贝壳大小的白色坚果,一摇哗啦啦响。煮熟了可以剥开吃,但一次最多吃十枚。母亲说,吃多了中毒。

母亲喜欢把白果染成红红绿绿的,用线穿起来给阿蓉做了两条白果手链,开始戴时,见水就掉色,手腕子染得花花绿绿的。后来就不掉了。

在阿蓉单薄的记忆里,母亲长得很漂亮。圆圆的脸,有红似白,眼睛清亮亮的,像清晨草尖的露珠。上唇翘翘的,很轻巧地合在下唇上,像映山红一样红润。她有一双巧手,手指纤长,粉红色的指甲亮莹莹的。

“妈!村里来木匠啦!”那天,阿蓉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大呼小叫,“在白果树下面歇脚呢,围一圈人看。”

“杏儿,”正在水井边洗豆浮子的父亲抬起头, “你不是说想打衣柜么——去年放的水杉风干了,正好做家具。”

“明义,你去望望——合宜就请……”

“好。”父亲把拧干的浮子晾在铁丝上,出去了。

2

阿蓉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秋天的下午,太阳暖烘烘的,空气里尽是桂花的香气。父亲领一个挑木工担子的男人走进院子。那人二十五六岁,高挑个,锥子脸,小麦色皮肤。自来卷头发,眉骨高耸,一双阴郁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嘴唇总是很倔强地紧闭着。他看人不敢直视,总是低着头,目光穿过刘海射出来,迅速瞅一眼,就刀剑入鞘了。

“杏,人我引来啦,你看——”明义扎煞着双手站在院子里。因为长期在阴暗潮湿的豆腐店劳作,加上经常挑担子,他脸色苍白、浮肿。乱糟糟的头发粘上乳白的豆浆,硬邦邦地翘着。系的皮围裙上也糊满豆浆,溅上水后,一行行往下淌。他没有主见,什么事都是银杏拿主意。

“快请进来吧,”母亲放下织的毛衣,站起身,双手利索地扯扯皱了的衣襟,抬手把额前的刘海捋顺。“明义,把西边房屋收拾出来给师傅住,工具放到堂屋,就在那打吧——”

父亲答应着,满脸堆笑,张开双臂做出请的姿势,招呼师傅进屋。母亲麻利地系上围裙,到厨房做饭。

阿蓉跟路狗似的跟到堂屋,扶住门框,瞪大眼睛看着木匠卸下挑子。他搬来两条长凳,摆好,径直来到门边。

“小妮儿,让一下好么?”他打量着木门,眉头紧蹙。

阿蓉怯怯地退到一边。

木匠一只手扳住门边,往上一顶,门轴从门砧子里脱出,再往下一卸,门板下掉了。他把两面门扇支在长凳上,从箱子里拿出斧头、刨子、锯子、墨斗、直角尺等工具,一一摆在门板上。

阿蓉看得眼花缭乱。她觉得这个木工师傅像个变戏法的,能从箱子里变出无穷多的玩意儿。她小心翼翼走近操作平台,那把带着两个翅子的刨子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摸着光溜溜的把手,试着把它提起来。

“别动!快放下——”师傅劈手夺过,皱着眉头瞪她一眼,“仔细砸到你,可不是玩的。以后这些工具可不敢乱动啊……”

“蓉子!”母亲跨进门槛,曲起手指磕她一爆栗,“毛手毛脚的,谁让你乱动了?看我不剁了你的手爪子!”她刚从厨房出来,头发上落了一层草灰,脸被火烤得通红,像抹了胭脂。“师傅,饭好了。”

“大姐,别叫我师傅,叫我二贵吧,我姓张。”

阿蓉委屈地噘起嘴,看着那个张二贵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厨房。

3

阿蓉记得,张二贵在她家做了一个多月木工。他来时白果刚结实,一个月后,白果成熟了。土黄色的果实不时从枝头跌落下来,啪嗒一声摔得稀烂,一股子臭味散发开来。村里人都上树摘白果。父亲也搬来梯子,阿蓉提着蛇皮袋子跟在后面。一小时工夫能摘半口袋。

当阿蓉手捧一把白果大叫着跑回家时,她看到母亲坐在廊檐上织毛衣。屋里传出哧溜哧溜刨木头的声音。

“妈,看,白果——我和爸摘的!”

“嗯,乖,等晒干了我炒给你吃。去玩吧——”母亲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站起身,掂起开水瓶给张师傅的杯子里倒上水。

“二贵,喝点水,歇歇吧——”

“诶……”张二贵从门旮旯的洗脸架上扯下毛巾,在水里摆几下,拧干,擦擦脸上的汗,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几口。阿蓉看着他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着,喝水声跟饮牛一样响。

阿蓉溜进去,拣地上的刨花子玩。门板上放一块木头,被刨得光溜溜的,白色木纹上有一块褐色的疖疤,像一只牛眼睛。

 “杏姐,你手真巧,毛衣织得真好看。”二贵瞅着母亲手里跳跃的针子说。

“这算啥,村里扎花刺绣的巧手多了去了,还会勾棉鞋拖鞋呢……”母亲用小拇指绕线,食指一送一收,簸箩里的线团子滚动着,像球场上乱蹦一气的皮球。

“入秋了,我也给你织一件。等明义上集买来鞋底和毛线,我再给你钩一双拖鞋……”

“那咋好意思?多少钱——要不从我工钱里扣吧?”二贵忙不迭地拱手作揖。他擦过的脸红彤彤的,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汪着一潭水,漆黑的浓眉擦得直竖起来,像两条蘸过墨汁的毛毛虫。

“这值个啥?别说你给我家干活辛苦,就是街坊邻居,钩双鞋也是常情。钱短人长,再客气就见外了。”母亲看着二贵手足无措的窘相,抿嘴笑了。

“我天天吃你做的饭菜,都吃胖啦……”

夕阳垂挂在山头,像新娘红艳艳的脸。橘黄色的阳光轻纱一般软软地铺下来,像有人在西边扯似的,一点点褪去了。阿蓉扶着门坊子,看母亲白皙丰润的圆脸浸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温柔而美丽。

4

自从这个年轻的木匠师傅来家里之后,阿蓉感觉每顿都像过年似的。青菜豆腐早已不算好菜,鸡鸭鱼肉轮流上。母亲做菜的手艺是村里出了名的。谁家有红白事,都请她帮忙。她手脚麻利,干净刷刮。她炖汤时,先焯水,把血水篦掉,烧滚后,文火慢炖。她做的鱼丸是一绝。她握着明晃晃的菜刀,把鱼肉细心地片下来,连鱼刺缝隙间的肉都剔干净。白生生的鱼肉堆在案板上,她两手各握一把菜刀,一上一下很有节奏地剁着。母亲做菜似乎是一种享受,她系着碎花围裙,乌油油的头发扎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后背上拂来拂去。阿蓉最爱闻母亲身上的油烟味,手上的葱姜味,温暖,妥帖,像晒过太阳的棉被的味道。

母亲还会腌咸菜。别人腌菜,温度一高就一股腐败味,酸溜溜的,瓶口浮一层白沫。母亲腌菜,比如萝卜干,晒干后放在大瓦盆里,拌上盐、姜片、朝天猴尖椒丝,双手使劲揉搓,搓得萝卜绿莹莹的。母亲的手被盐剌得通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一刮,汗珠齐刷刷地甩出去。萝卜干揉好后,盖上闷两天再装瓶。母亲能把一大堆萝卜干一点点塞进瓷瓶,最后用擀面杖使劲挤压,直到一丝缝隙都没有。夹一筷子就稀饭,嚼得嘎嘣脆。

一次,母亲在柱子上拴绳子晒腊菜。她站在高凳上,举直手臂,绳子总是软塌塌的。二贵找来铁丝,把一头拧在柱子上,从另一头套上皮管子,再固定好。母亲连夸他想得周到。

“二贵,你这么细心,哪个姑娘嫁了你,真是好福气!”她从二贵手里接过腊菜搭在铁丝上,回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二贵,你想找个啥样的,我给你留个意?”

“能找到杏姐这样的就好了……”二贵结结巴巴地说。

母亲的脸腾地红了。她扭过身,可能是屋檐灰吹进眼里了,她用手背低头揉了半天。

二贵眼明手快,手艺精巧。他用锯下的废料做了四个小凳子,还做一根擀面杖,一根棒槌。

除了每顿吃香喝辣的,阿蓉最喜欢的是村里人经常来家里串门,她家从没有这么热闹过。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来,跟一群花喜鹊似的,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她们摸摸打好的大立柜,写字台,条几,方桌,啧啧赞叹着,评论着。有两家准备嫁姑娘的已经提前预订,这里的活计做完后就去那家接着做。

阿蓉发现,二贵对这些姑娘媳妇从来目不斜视,只顾低头干活。但当母亲坐在廊檐织毛衣时,他时常放慢速度,抬起头,朝母亲望几眼。

不久,一件大红色的毛衣穿在二贵身上他变得丰润的锥子脸被衬得红光满面。

5

现在想想,父亲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他个头矮小,黝黑,手脚粗大,像棵泡桐树。他只知埋头干活,精细的活计,比如剔鱼肉,就像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他不会做饭,甚至不会打鸡蛋。阿蓉有一次想吃蛋炒饭,正好母亲去了外婆家。父亲粗糙的大手攥紧鸡蛋,不知从那头磕。

“爸,从中间打。”阿蓉提醒道。

“对,对,从中间打,是的是的……”父亲抖抖索索拿出碗,把鸡蛋往碗沿子使劲一磕,啪——破了,蛋黄蛋清一股脑滚出来,撒在锅台上,只有一丝蛋清滑进碗里。

“爸!你真笨!连鸡蛋都打不好……”看着父亲满手黏滑的蛋液,阿蓉叫嚷起来。

“你这个小鬼妮子,敢凶你老子!算啦算啦,等你妈回来给你做吧,真麻烦……”父亲拿抹布擦擦手,出去了。亮晶晶的蛋清晃晃荡荡地淌下来,那枚金黄的蛋黄还颤巍巍地浸在蛋液里……

每天早晨,父亲不是一头扎进豆腐店,就是担起豆腐挑子到集上卖,或者挑一桶豆浮子下塘清洗。因为长年跟豆浆打交道,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豆腥气。

自从那个秋天的傍晚他把张二贵领进家门后,跟做家具有关的一切事宜都由妻子黄银杏说了算。银杏是白果村出了名的能干人,里里外外一把手,当初能娶上这么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阿蓉的童年是泡在蜜罐里的。在八岁之前,她不知道什么叫忧愁。母亲每天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当白果树叶变作金黄,像盛装打扮的新娘时,阿蓉过了自己的八岁生日。

一大早,二贵搬着梯子,母亲拿着三尺长的红绫,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一路小跑来到白果树下。二贵支好木梯,母亲摇摇摆摆踏上去,把红绫子系在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枝上。这棵千年白果树是村里人的守护神,逢年过节,或生孩子许愿,都在树上挂一条红绫。远远看去,金黄的树叶间红带飘飘,红黄相映,分外艳丽。

当母亲踏下最后一级木梯时,整个人几乎倒进二贵怀里。

那天中午放学,阿蓉拈着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蹦蹦跳跳跑回了家。院门虚掩着,她想起父亲悠乡还没回,母亲一定在厨房做午饭。

“妈!我回来啦!”她撒娇地拖长音调,等着母亲像往常一样从屋里迎出来,笑盈盈地抱起她就地转两个圈。

很奇怪,院子里静悄悄的,橘黄的阳光斜照在紧闭的堂屋门上。平时扑哧扑哧刨木头的声音也消失了。

“老妈!看,我捡的小扇子——”阿蓉大声嚷嚷着,咚咚咚上了台阶。

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飞快地跨出门槛,一边抬手梳理凌乱的头发。

“老妈,小扇子,好不好看?”阿蓉举起手里的银杏叶在母亲眼前晃着。

“嗯,好,乖……妈妈要做饭了……”母亲敷衍地摸摸她的头,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厨房去了。

阿蓉为自己没有受到母亲的夸赞感到委屈。她噘起小嘴,靠着门框,一只脚跐在门槛上,用手去抠晒得干裂起皱的门联。她看到木匠师傅一边慌里慌张地披着外套,一边随手把操作平台上的木渣扫下去。或许是扫的幅度太大,“哐当”一声,一柄刨子摔到地上,刀片跌了出来。

在师傅弯腰捡刨子时,阿蓉看到他绯红的两颊和额头细密的汗珠,她想起来,母亲的脸刚才也是这么红艳艳的,像三月的桃花。

6

阿蓉现在还能回忆起几个细节。有几次,当她蹦蹦跳跳回家,看见二贵与母亲合拧刚洗的床单。他俩一人握住一头,就跟搓麻绳一样往一个方向上劲。不一会,单子拧成一股绳,水哗啦啦挤压出来。母亲把布绳缠在胳膊上,一步步往对面绞,最后几乎跟二贵面对面了。

“拧干了——快松了吧。”母亲扯扯单子,对站着发愣怔的二贵说。

“哦,好,要得……”二贵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母亲抖开单子,欠起脚跟,呼哧一下甩过去,二贵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单子晾开。

那时阿蓉觉得,这个木匠叔叔眼睛真亮。别看他平日不声不气的,动不动就脸红,其实挺会心疼人嘛。

还有就是,母亲打鱼丸时,把切碎的鱼肉放到瓦盆里,插两双筷子按顺时针使劲搅。母亲每每搅得胳膊酸痛,不时停下来歇歇。但自从二贵来了,这个任务由他包了。他握紧筷子,粗壮的手臂迅速转动,很快就把鱼肉搅成沫状,放入葱末姜末和剁碎的荸荠,挤成圆子下到锅里,雪白晶亮,细嫩爽口。吃饭时,母亲一个劲往他碗里舀鱼丸。

“吃多点,都是你的功劳呢……”

“好,好,要得,要得……”二贵欠起身,接过,红着脸道谢。

每逢这时,父亲就呵呵笑着,抿一口米酒,“小张,只管吃,杏儿打鱼丸的手艺,是咱白果村一绝呢……”

当银杏叶子像黄蝴蝶一样漫天飘飞时,阿蓉家的家具打好了。二贵收起工具,上好门板,到邻居王芳婶子家做活。父亲说铺盖搬来搬去的费事,挽留他继续住在自家。二贵同意了。

当二贵挑着木工担子走下台阶时,母亲呆呆地目送他出了院门,半天没醒过神来。

那时有个传言,王芳婶子看中了二贵,想招他当上门女婿。但二贵婉拒了。理由是他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至于他家居何处,一向沉默寡言的二贵始终三缄其口。大家猜测,一定是遥远的北方,白果村的人统称为“北方老侉”。

二贵仍住在阿蓉家,时不时给母亲搅鱼丸,捶被单,劈柴火。当北风呼啸、树叶纷飞之时,他挑起木工担子走出白果村。阿蓉一家送到村口。他走到白果树下,对着一地黄灿灿的银杏叶凝视了许久,而母亲痴痴地望着树枝上飘卷的红绫出神。

阿蓉当时想,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张二贵了。他就像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时间的刷子从白果村人的记忆里擦除了。

7

时间流水一样过去了。

其间最激动人心的事是,母亲于次年六月生下了一个白胖白胖的男孩。父亲喜得合不拢嘴,热热闹闹办了五桌满月酒。

“早知这个小家伙来,该叫二贵打个摇床和架椅的……”有一回,父亲坐在马扎上抽烟时说。

“说不定他还来呢?……”母亲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喃喃道。

“唉,真是粗心,连个电话都没留……”父亲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尖捻灭,很后悔似的说。

过了几个月,又是银杏叶黄的时节。阿蓉几乎把木匠张二贵忘掉了。

突然有一天,二贵出现在白果村。他是空着手来的,据他说,已在另一个村找到活,今天只是来看老相识。

父亲热情地把他迎到家。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阿蓉只记得,二贵亲热地抱着弟弟,戳他的下巴颏,逗得他咯咯笑。

二贵一共来了四趟。他每次都是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地离开。阿蓉后来知道,他在一个深夜第五次来到自己家里。正巧阿蓉去了外婆家,被姥姥留住,非让她住几天再回。

现在想想,她真感谢姥姥的盛情挽留,否则,她也会像父母一样,葬身那场离奇的大火。

关于这起火灾,即使时隔十八年,村里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忽然就失火了——火光把夜空都照亮了。火舌往上窜,烤得人不能近身。一村人都来了,拿着木桶,盆,从塘里舀水浇,等消防队赶到,屋子快烧完了……”事后王芳婶子告诉阿蓉,“奇怪的是,没听到你爸妈呼救的声音。这不对啊,是吧,睡得再死,失火了也惊醒了。但一点声息都没有……后来派出所也来人了,一侦查,说啥——你爸妈先已遇害了……”

侦查工作艰难而草率。很显然,一向忠厚老实、古道热肠的明义夫妇没有仇家,那场大火又消灭了很多证据。最关键的是,十多年前,在大山深处这个偏僻的村子里,死人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效应。除了白果村的人感叹唏嘘了一阵,这件惨案的影响就像大火之后的一场暴雨一样,把地面上的所有痕迹都冲淡了,直至淡出了白果村人的记忆……

谁也没有怀疑过张二贵。就像粗心的办案人员一样,甚至没有人过问那个四个月大的男孩哪里去了?

生活在蜜罐里的阿蓉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伯父收养了她。初中毕业后,她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大她五岁的男人,并成为他的妻子。她之所以早婚,是因为多年的漂泊使她太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会在逢年过节时回到白果村。村子变得老旧破败。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老弱病残。一两声狗吠在古老的村落回荡。只有村口那两棵白果树依然苍劲挺拔,秋天,村里孩子还会上梯子摘白果;霜降过后,银杏叶子还会像金灿灿的蝴蝶漫天飘舞,地上铺了一层金子,在灿烂的秋阳下金光闪闪……

8

多年以后,当十八岁的树生出现在阿蓉面前时,她记忆里浮现出那个外乡人挑着木工箱子走进白果村的情景。

“这是你弟弟,树生,”随行人员介绍,“你父母十八年前遇害的案子告破了,凶手是到你家做木工的张二贵……”

“杀人纵火案成功告破,十八岁少年被解救还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扬开来,一时间舆论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像绿头苍蝇一样满天飞……

阿蓉从弟弟口中得知,这个案子破于他的一次报警。

“我从记事起就跟奶奶一起生活,从来没见过妈妈,爸爸也很少见到——他只在过年时回家一趟,像个老鼠似的藏在家里。呆几天后就不见了。我问奶奶,我妈呢?她说你妈生你时难产死了。村里人都叫我野孩子,说我有娘生无娘养。

有一次奶奶跟人吵嘴,那人揭我家的短,骂我是野杂种。说,没见你儿子娶媳妇,白眉赤眼的,哪来的孙子?说不定是拐来的!……我起了疑,电视上经常放拐卖儿童的案子,孩子大了寻亲,又找到亲生爹妈。我就背着奶奶到派出所报了案……”

树生最终没找到亲生爸妈。阿蓉怜惜地看着这个高个子、小麦色皮肤的少年,暗自叹息。从今以后,她就要承担起抚养教育他的责任了。

张二贵为他当年的残忍行为付出了代价。成年后的阿蓉终于明白,十八年前,张二贵在她家打家具时,与母亲黄银杏产生了爱情。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回想当时的细节,二贵看母亲时深情款款的样子,他握住母亲的手搅鱼丸的样子,他俩拧床单时心有灵犀的样子……阿蓉猜到,在父亲卖豆腐未归的日子里,他们终于越过了防线,互相拥有了对方……

据张二贵交代,他知道银杏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劝说她跟自己远走高飞,但遭到拒绝。他趁明义外出未归,多次到她家恳求她,哀求她,但她放不下家里的一切,说自己老门老户的人家,害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他后来威胁她,要强行带走孩子。两人发生了争吵,她说死也不会跟他私奔。他绝望了。于是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深秋,他潜入她家,在最后一次请求被拒的情况下,因爱生恨的他被冲动的魔鬼攫住了心智,残忍地杀害了银杏夫妇,带着孩子连夜潜逃……

张二贵十几年来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每天如惊弓之鸟。他一直没有成家,四处漂泊,像孤魂野鬼。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己拼死带回的儿子报了警,才牵连出这个悬案。也许这就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吧。

爱让人疯狂。阿蓉想,如果母亲用爱战胜了道德底线,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阿蓉带着树生回到了白果村。十八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但在阿蓉眼里却是沧海桑田。白果村被划入了黄白山风景区,那两棵1300年树龄的白果树成了重点保护的自然景观。

又是金秋时节,满树明黄色。银杏叶落如漫天蝴蝶……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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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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