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红霄：二婶子

二婶子

二婶子从集上溜达了几圈，半个村子的人就都知道二婶子给奶奶买了肉和韭菜还有新背心。

晌午二婶子赶集才回来，一进门看见奶奶刚出锅的菜团子，满脸堆笑说:“娘，你这手艺可没治了，一进过道我就闻见香味了！你看我在集上给你买的，又有肉又有韭菜，看来是用不上了！”一边说着，一屁股坐下抓起菜团子就吃起来了。

三个菜团子下肚，二婶子打了个饱嗝，踅摸了一块大屉布，三下五去二，一锅菜团子瓷瓷实实装了个差不离，说拿给我二叔尝尝。

奶奶不说话，坐在小马扎上只管用小勺刮了粘在屉布上的菜团子渣渣填在嘴里。

二婶子又拿出一个背心给奶奶看，奶奶看了看说，粉晕晕儿的小花儿，挺好看，就是我这70的老婆子穿这么新鲜的叫人家笑话，再说也忒大，我这一把骨头哪里撑的起来呀，拿去给你娘穿了吧，她年轻，身架子也大。

二婶子立刻收起来说，娘你要是不待见我就拿过去给俺娘穿，多咱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买！

二婶子看见我又说:“娘，你看小月老跟着你吃，粮食够呗？要是不够我再给你驮过点棒子来！奶奶忙说，够了！够了！不够我让你嫂子弄过来，我让月儿跟着我，拿个尿盆什么地，支使着方便！”

二婶子走了，奶奶叹了一口气说，月儿，你不是早馋了？还剩下仨，你吃俩，我吃一个。我能看出来奶奶不高兴，就宽慰奶奶说，二婶子不是说再给咱们驮过点棒子来呢！奶奶脸一耷拉，“哼！”一声，又把菜团子扔进篦子里，一口没吃，上炕躺着了，一直到天黑才起来。

二婶子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后街娘家，她爹狼吞虎咽吃着菜团子，她娘穿着新背心在镜子前头左照右照笑的合不拢嘴，天一擦黑，她娘家的猪肉韭菜包子热腾腾掀锅了。

那年过年，奶奶远在北京的侄子来看奶奶，二婶子闻着声就过来了，奶奶听见二婶子的音儿，慌忙把给我做了一半的鞋和针线笸箩一股脑塞进炕厨里，刚关上炕橱门，二婶子就进屋了。

二婶子拿眼一扫就看见了放在迎门桌子上一沓钱，立刻就在脸上堆满了笑说:“五子，我和你二哥也挺想你，到俺们那院里去吃吧！俺娘岁数大了，就别忙活着做饭了，我炒几个菜，你和你二哥喝点，娘！你和月儿都过来吃啊！”

二婶子一边说着就拽着五子叔往外走，刚出了大门二婶子又跑回来说:“娘！你说五子也不容易，又刚娶了媳妇，在城里花销也多，咱们不要他这个钱，我给他送回去昂！”

说着二婶子抓起钱来就往外边跑，到了大门口又跟五子叔客气了一下说:“你说你给俺娘钱干嘛？你嫂子还少了老人的零花？吃的用的都少不了她的！”

五子叔又推辞两句，二婶子说:“行！那我就替俺娘经管着，俺娘想要什么我就给娘跑腿儿去买！”说着就把钱掖进了裤兜儿。

直到听不见说话了，奶奶咣当一声关上外屋的门，没好气地说:“说哩比唱哩还好听哩！真是让人言不得，语不得！哼！”

转年就是85年，我爸爸帮我妈办好了工作调动，我们全家就要搬到城里了。

傍黑儿的时候二婶子揣着手来了，进了院就扯着嗓子喊:“嫂子都收拾好了吗？还缺什么呗？你缺什么尽管说，只要是家里有的，你想要什么我回去拿！”

进门看见邻居背舍送来的，摆了一炕的吃食和家什，又自言自语说:“呦！这不是都拾掇好了？东西还不少呢！看来是什么也不缺少了！”

二婶子又转过来跟我妈说:“嫂子你说你要走了，我可真是舍不哩，这些个年咱们妯娌俩没红过脸儿。还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商量一下，这不是开学就得交学费，我不打算让大妮子二妮子上学了，闺女家，会写自己名字，会算个小九九儿，能上集卖个菜就行了，你说哩？”

我妈赶紧掏出五块钱交给二婶子，二婶子忙接过钱来塞进裤兜儿说，行喽嫂子，那我就让她们多上半年！

我妈一听忙说:“半年可不行，大妮子明年一准能考上重点高中，下半年学费我还给她拿！”

二婶又主动提出让俩闺女来给我们家看门，离奶奶近也好有个照应，我妈更是满口答应。

过年的时候我们回老家，发现二婶子在我们家院子里挖了白菜窖，山药窖，鸡和猪也在院子里跑着，满院子鸡屎猪粪插脚不下。屋里变成杂物间，横七竖八堆满了各种农具，炕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粮食口袋。我们一家子在奶奶炕上挤了一宿，第二天就回城了，一个春节我妈都不高兴，从此再没回老家过过春节。

我上高中那年，奶奶病了，是脑出血。医生建议手术，大概花费2000－5000元，让家属商量下。

二婶子当场坐地上拍着大腿大声干嚎: 我那娘诶！你说我一个庄稼老杆，哪里有那么多钱啊！土里刨食儿刚能填饱肚子啊！

同屋的病友就开始劝她:别哭了别哭了，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儿呗，再说了，你没钱多伺候伺候老人也行啊！

二婶子嚎的嗓门更大了:伺候我也没有空啊！家里那母猪眼看着就下崽儿了！又是鸡，又是羊，庄稼日子离不开人啊！……

二叔用脚踢了二婶一下，忙起来吧！我回去拿几件换洗衣裳，明天我来替你。

二婶子迅速止住哭声，一骨碌爬起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二叔的鼻子说:你替！你不去窑上干活了？！你知道多少人盯着你那个坑儿呢？你今天不干，明天就有人替你！

二叔头也不回地走了，医生又来问做不做手术，二婶子又坐地上干嚎起来，我爸说，做！我准备钱！二婶子这才一骨碌爬起来说，大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俺们可没钱！

第二天二叔风风火火赶来了，进屋就从怀里掏出一卷钱交给我爸:“大哥你数数，我卖了粮食，又从我把兄弟那里凑了点，一共这是1000，剩下的你先垫上，最后咱再说。”

二婶子一把抓过二叔的胳膊，两眼珠子瞪得溜圆问:“卖粮食？！哪里的粮食？！”

还有哪里？东屋的棒子，全卖了！二叔也没好气地说。

二婶子一翻白眼儿就晕过去了，好几个医生掐巴了半天才缓过来，这口气儿上来后，拍着大腿又嚎上了:哎呦我的娘诶！棒子布袋里有钱啊！5000块啊！都是从牙缝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啊……可没法活嘞……！一翻白眼，嘎！又晕过去了。

二婶子再醒过来，一会儿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一会儿又噌地站起来满楼道跑，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拉住人家，满脸堆笑地说，大夫啊！俺们是庄稼人，也想孝顺老人，没有钱啊……一会又一屁股坐地上，攥着拳头捶着胸口嚎啕大哭，俺的钱啊！俺的钱啊！5000块啊！

那钱到底没能找回来，二婶子彻底疯了。

作者简介：董红霄 20年前，我有一个愿望，守着一间小茶店慢慢变老。

20年间，我做过商超采购，做过幼儿园园长，经历过病痛的折磨和生死的考量。

但是，我从未停止过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梦想的追逐。

如今，梦想得以实现，我正守着一间小茶店慢慢变老，没有复杂的装修，一切遵从内心和自然。

闲时喝茶，写字，种花。希望有一天你有机会来到这里，也希望你正好来，我恰好在。

                                                      

来都来了，点个在看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