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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清照词之用典

论李清照词之用典   李 琳

婉约派代表词人李清照,其词以明白晓畅、感情真挚流传于世,故后人评说多以为她少用典事,然考易安词,知此言不确。李清照词用典故处颇多,其用典博采众长、杂取诸家,典故多来源于诗词、杂记、文赋、史书等,自上古先秦之文献至宋代之词作均有涉及。其中,诗词故语化用多,而人事故实运用相对较少。诗词中又以取自《花间集》中李商隐处最多,盖同易安词风格之柔婉不无关系。本文就李清照词之用典,试从用典方式与用典特色两方面,探讨一下其用典的艺术。

一、用典方式

1.直用。直用前人成句本为创作者所避讳,然如运用得好,便各有韵味。

易安词中颇有直引前人成句处。清照《临江仙》(庭院深深)词之庭院深深深几许即直接引于欧阳修的《蝶恋花》,而其本人对此亦直言不讳,她在本词的序中写到欧阳公作蝶恋花,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语,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深几许数阙。易安又有词《行香子》(草际鸣蛩)云阶月地直引自杜牧《七夕》诗:“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又有《鹧鸪天》(枝上流莺和泪闻)雨打梨花深闭门亦直取唐乐府成句。

2.反用。此种用法较少。《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日上帘钩句,引自杜甫《落日》。杜诗云:“落日在帘钩,溪边春事幽。这里李清照反而用之,用于日上,别有新意。

3.化用。这是一种最常见的方式,故于词中用得最多。《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试问卷帘人,化用了韩偓的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远岫出云催薄暮化用了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化用了范仲淹的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载不动许多愁化用了苏轼《虞美人》:“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等等。

其实,李清照对前人成句并不是简单地运用,她受黄庭坚以故为新”“夺胎换骨论点的影响,往往在化用过程中,注入自己独特的生活感受和审美情趣,语出新意。如易安词《点降唇》(蹴罢秋千),合李煜《浣溪沙》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捻花蕊嗅的宴舞之词与《菩萨蛮》袜刬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惊慌之情用而化之,竟成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妩媚之美。结句又化李白《长干行》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无限情致寄于言外。又如《念奴娇》(萧条庭院)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是运用《世说新语》的成语而来,只加末一句,则清新雅丽,以景抒情,逗引出游春的美好愿望,而与实际哀伤殊致[1](P31-32)。用成语,浑成脱化,如出诸己。

二、用典特色

1.词中名物器具多有出处。 以香炉为例:易安词《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中称香炉为金猊”(香冷金猊),是取自宋代徐伸《转调二郎神》之熏彻金猊烬冷。《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中称为玉炉”(沉香断续玉炉寒),是取自《花间集》毛熙震《清平乐》之玉炉烟断香微。《浣溪沙》(髻子伤春墉更梳)中称为玉鸭”(玉鸭熏炉闲瑞脑),是取自李商隐《促漏》之睡鸭香炉换夕熏。再如,词《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中指桂花为画栏”(画栏开处冠中秋),是取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之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中称梅花为南枝”(探著南枝开遍末),是取自李峤之大庾敛寒光,南枝独早芳。又如酒,李清照词《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中称酒为琥珀,是取李白《客中作》诗之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词《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中称为绿蚁,是取自谢朓《在郡卧病呈沈尚书》诗之嘉鲂聊可荐,绿蚁方独持。还有,易安词对镜的称呼亦如此,其词《丑奴儿》(晚来一阵风兼雨)中称镜为菱花”(“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是取自《赵飞燕外传》之七出菱花镜一奁,等等。且这种用法还见于词中对船、灯等的称名。

以上特色同李清照的审美风格相符合。高雅是李清照论词的标准之一。她认为词应该具有高雅平和的审美风格,要有闲雅的风调、高贵的气质和脱俗的趣味[2](P32)。这不仅要体现在词作内容上,同时也要反映在遣词造句上。因此她在《词论》中肯定南唐李氏君臣尚文雅、语言甚奇和化俗为雅却自然晓畅的风格,并自觉地追求。她在《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的词序中说:“世人作梅词,下笔

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这正说明了李清照论词求雅的审美取向。《论词随笔》说:“词之用字,务在精择。腐者、哑者、笨者、弱者、粗俗者、生硬者、词中所未经见者,皆不可用。词中要无一字不秀雅,此语可作为李清照词用字求雅之注解。

2.多以人事咏花木。 易安词用人事之典较用诗词为少。而其所用,除《长寿乐》(微寒应候)中以古事比今事外,大多以人事比拟于花木。如《瑞鹧鸪》(双银杏):“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柑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擎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词用《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时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之典,以司马相如之雍容闲雅的气度比银杏的风致。后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句,以明皇太真相依偎貌比银杏并蒂连枝。这样的比拟使本无情之物有了灵动之感。又《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中有句云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此处以人比桂花,以人的品质比花的精神,言其清高而名重。说到易安词中用典最多的《多丽》(小楼寒),更是以一系列历史人物来拟花:“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白菊不像娇艳妖媚的杨贵妃、孙寿,也不像偷情卖俏的贾午、徐娘。细看来,白菊与屈平、陶令的风度韵致倒是十分吻合,他们孤高傲岸的品格同菊花一样芳洁高雅。过片之后,词人写花愁又道:“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用郑交甫、班婕妤之典,写菊花好像凝聚着汉皋解佩那样的愁情,又好像充满了纨扇题诗一般的悲伤,而词人此时的愁苦又何尝不是一样,她们之间有着心底的共鸣。末句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是词人对菊花的劝慰之词,同时也不难看出,词人是在进而以屈原、陶渊明自许。况周颐《珠花簃词话》曾盛赞此词说:“李易安《多丽·咏白菊》,前段用贵妃、孙寿、韩令、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后段雪清玉瘦汉皋纨扇朗月清风浓烟暗雨许多字面,却不嫌堆垛,赖有青气流行耳。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三句最佳。所谓传神阿堵,一笔凌空,通篇俱活。歇拍不妨更用泽畔东篱字,昔人评《花间集》镂金错绣而无痕迹,余与此阙亦云。的确这首词旁征博引,以诸多人物典故喻花,却不生涩堆砌,反而显得典雅庄重,浑然天成。整首词都是借物抒情,词人在对菊花的赞美、同情,对前贤的倾慕、称颂之中,深深地寄寓着自己鄙弃尘俗、傲岸不屈、思慕前贤的高尚情怀[3](P5358)

以人比之于花木,取法于前人。我国文化传统中,人与自然,尤其是人与花木之间自古就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从孔子的比德之说,到屈原的香草美人,再到陶渊明和菊花,直至魏晋人物品评时,人与花木之比盛行一时。探究这一传统,我们发现古人与自然花木之间的联系其对接处在于人之品格与道德。李清照深谙于文学传统,对此自然会有所继承,如其《多丽》篇亦以屈、陶之高傲品格自勉。然再看其词《瑞鹧鸪》(双银杏),我们发现李清照似乎在以内在的道德品质比花木的模式外,又在其他方面找到了人与花木的契合点。比如在风度气韵上,银杏树的文雅大方与司马相如合;又如在形象姿态上,双银杏并蒂连枝相依相偎貌同明皇醉倚太真共赏牡丹的形态合。这些外在方面的比拟使所描绘的形象十分生动鲜明,银杏树已有了玉骨冰肌未肯枯的傲骨,再加上时又高雅大方,时又柔媚可人的风姿,就更易使人对双银杏生出一片爱怜之意,从而增添了双银杏形象可亲可爱的诱人魅力。可见李清照这样以人比花木的用典,既继承了前人,又有所发展,通过这样的比拟不仅突出了花木的特点,而且把词人的感情和态度也表现出来了,为词的进一步抒写情怀做了巧妙的铺垫。

3.浑成精粹,情味隽永。 李清照的用典不构成言语情感表达的障碍,不知典者读来自顺畅,而知者则更知其深意[4],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词《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是一首惜春怀人词。首句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写春天到来的景色,景色是美好的,可是感情呢?词用司马相如《长门赋》之典,暗含愁苦之情,春天的到来是如此不易,所以更应该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故知此典者就会感到词人惜春怀人之情更进一层。又如《好事近》(风定落花深)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一句是描写,但因用李白《夜坐吟》青缸凝明照悲啼之意,幽怨悲苦之情就在客观描写中流露了出来。词之末句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鳺更借《楚辞》恐鹈鳺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写出了词人为何而怨,正是芳华易逝、好景难留。此种情绪与全词的风格是统一的。又词《永遇乐》(落日镕金)写词人晚年流寓临安时的家国之悲、思乡之痛。词中有云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关于吹梅笛怨,《乐府诗集》中载《横吹曲》有《梅花落》,而此处之用盖取意于李白。李白《与史郎中饮听黄鹤楼上吹箫》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一句西望长安不见家,正是词人此时心境的最好写照。元宵佳节,万人团圆,惟独自己流落在外、思乡难归,想昔时繁华,如今憔悴,多少感伤悲凉无可诉说,苦痛之情极矣。

像以上这种用典,易安词中尚有多处,她的这种词学创作与她的词学主张是相符的。从她的个人趣味来说,她重视用典,要求词善于从前人文章和诗歌中撷取故实,主要是为了避免单纯铺叙的词境单薄,而要使词不仅有因含情的铺叙所得来的风神秀逸之美,还要有得自于故实的内涵仪态上的沉厚丰腴[5](Pl23),要有传统思想文化的体现,故其在《词论》中评少游专主情致,而少故实。但孤立片面地追求用典而忽视词的整体完美也是不足取的。李清照强调对于故实的运用,必须能化到自己的词境中去,而不能让故实形成一种过分陌生化的词语障碍,那不仅有碍于文气的流畅,也有碍于意境的浑成[5](P123),故其又评黄庭坚黄尚故实,而多茨病。李清照追求的用典是可以改变词风、词体的故实,是适量的自然的恰到好处的故实,是要令人浑然不觉的。这样的用典才能增添词作的言外之意,使作品更文雅典重,更委婉含蓄,才能使词作自然流畅、明快爽朗而不失词之本色[4]。故而李清照用典将直致的抒情与使事用典相结合,艺术上浑成精粹,如盐在水无迹可寻。《诗辩坻》认为其词浑妙,《词征》以为亭然以奇,别出杼机,这正是对易安词用典整体浑融、真色生香之特色的恰切评价。

总之,李清照词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少用典故,她的创作充分印证了她尚故实的词论主张。其用典博采众家,形式多样,又能融为己用,特色鲜明。用典虽多,却能力避艰涩而灵动自然,且统摄于词旨,既含蓄蕴藉又通俗易懂,达到了词与典故水乳交融、意境浑然的境界,为后世词人论者所推崇。

【参考文献】
[1]郑世友.词论史论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2]张惠民.宋代词学的审美理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3]温绍堃,钱光培.李清照名篇赏析[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7.
[4]江晓梅,郭继海.李清照别是一家之说略论[J].湖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学报,2002(4).
[5]邓红梅.女性词史[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摘 要】李清照词素以平易见称,然其词亦多使事用典,这与她尚故实的词论主张相符。李清照用典杂取诸家,形式多样,用典时又融入个人思想感情和审美情趣,多引诗文称物,以典事喻花,并注重典事运用与伺之整体性的完美融合,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貌。
【作者简介】李琳(1980),女,河北衡水人,河北大学人文学院200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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