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杨照:不翻案,历史学家怎么去讲历史?

杨照先生是一位历史学家。杨照先生本科就读台湾大学历史系,那个时代台湾大学历史系名师云集,而且学生也是出类拔萃,出现过很多现在也依然很有影响力的学者,包括王汎森院士,还有许倬云先生,还有大家非常熟悉的李敖先生,都是出身于台大历史系的。


后来杨照先生去美国哈佛大学,在东亚语言与文明研究所这个机构念博士研究生,他主攻的方向是中国古代思想史,尤其是非常复杂的魏晋南北朝思想这一段时间。他在哈佛大学学习期间,师从张光直先生学习考古学,还有跟随一位精通多种死文字的日本学者学习过原始佛教,就是最早期的佛教,以及梵文;并且在人类学和其他学问方面都有过研究。


他从美国回到中国台湾之后,曾任职于“中研院”史语所,不过他的主要志向并不是专心写论文,发表研究成果,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历史学家的道路,以广阔的视野整合一手资料和大量前人研究的成果,并且用通俗的方式传达给大众读者。


他看到的历史是什么样的?


▲杨照先生


先要说什么是历史。我至少有这个资格用这种方式和身份跟大家聊历史,因为我是史学工作者。


我在1981年进入了台大历史系,的确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时代,我去念台大历史系的那个年代,一大批文人和学者大概刚刚退休,比如说沈刚伯先生(世界史),不过离开的时候他们留下了很多的传奇,所以我们的研究生学长们最喜欢跟我们说,你们没有上过沈老师的课,可惜了,我就看沈老师的文章。或者是刘崇鋐先生(西洋史),你们没机会上到刘先生的课。


我就不讲这些传奇了,但是大概在这个时候同时,有另外一批,比如说这些候补新人,他们也有自己的传奇,像许倬云先生(西周史),还有我的前辈的学长和老师。另外像我自己所在的时候,有蒋孝瑀老师(西洋史),王德毅老师(近世史),然后后来更年轻的黄俊杰老师(中国思想史),他们是一批非常特别的学者。从一个角度来看,他们有学问的底子,他们和沈刚伯先生这些人,对于中国传统非常熟悉。那个时代的台大历史系,就是80年代的台大历史系,放在全世界来看,对中国史的研究真的很重视,比当时的北大、清华在中国史的认知和理解上更有基础,我们是在“中华文化复兴运动”这样一个强烈的政策设计下学中国历史。整个中国文化和中国传统,那是我们的内在,是必然需要学习的。


哈佛大学的学术训练


到了1985年,我从台大毕业,之后在1987年就离开台湾到哈佛大学,我到哈佛大学求学的过程有很多的波折,我稍微解释一下。我到了哈佛大学,我所在的是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ivilizations(东亚语言与文明研究所,简称东亚系),是一个博士班的课程,在海峡两岸我们的说法叫作直攻博士。我没有拿到硕士学位,我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去念博士课程,它是一个很特别的博士课程,这个博士课程是哈佛大学的历史系和哈佛大学的东亚系,两个系合起来的博士班课程。


我1987年去的时候,接下来我所受到的基本训练,你们应该可能大家更了解,就是哈佛大学在中国史的研究和理解上,一直有一个特别的定位,比如说我在的时候,主要的老师,当然洪业先生(中国史)退休了,他是建立哈佛燕京图书馆最关键的一个学者。那时杨联陞先生(中国史)刚刚退休,不过杨联陞先生当时还在(哈佛大学名誉教授),重要的是,他有很多的学生。


▲史华慈先生


还有一位,可能大家不是那么熟悉,可是在我后来受教育的时候影响我很深的,那时刚刚退休的一位犹太籍的大老师叫作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史华慈是他的中文名字。这个老先生好了不起,他带给我最深刻的影响,在史学看法和态度上的影响,是一个故事。他在哈佛大学有一个很有趣的外号,这个外号叫作the professor of two hands。你们觉得这个外号很怪吗?他叫作两手教授。哪个教授不是两只手?我也是两只手。为什么要叫他两手教授呢?因为他有一句口头禅,他不管讲课,或者讨论,甚至聊天,他最喜欢讲的英文是:On the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两手教授很了不起,因为他一直都是告诉我们,尤其是看待历史和学术的时候,不能够只有单一的观点。


有On the one hand,就一定有on the other hand,当时大家这样开他玩笑叫两手教授,他的回应也很有意思,他说:我恨不得我有三只手,或者你常常会看到我有三只手,或者是四只手,只是因为语言习惯,我只能说On the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


我自己的博士论文的导师是杜维明先生(思想史),他现在在北京大学,他回到北京,回到中国,他对中国的儒学和中国思想史有很多的贡献。


▲杜维明先生


另外对我影响很大的老师,是张光直张老师,等一下还会有机会再聊到张老师。那个时候在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上已经近于大佬资格的,还有一个50多岁的人叫作孔飞力。那是我那个时代的哈佛大学中国史的学者,全部都是大学者。我们今天要讲到中国史重要的研究和重要的成就,这些人都是避不过的。


哈佛大学东亚系,或者说哈佛大学的东亚史研究,除了有这些学者,还有了不起的传统,这个了不起的传统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很希望跟大家分享的,就是像我们在哈佛大学念中国史相关的博士班,对很多学习中国史的人很痛苦的是,一定要学日文。


为什么学中国史非得学日文?这是从哈佛大学的中国史学科的设计开始所定义下来的,对我们影响再大不过。


老师告诉你,对于中国历史的认知和研究,你逃不过日本学者的贡献,因为日本学者,他们一方面跟中国同文同种,但是另一方面他们有很不一样的精彩的观点和看法,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在这个状况下学习东亚史,因为我自己出生于台湾的背景,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学过日文,所以相对简单一点。


但是在哈佛大学还是大开眼界,认识了谁是内藤湖南,内藤湖南的这套内藤史学,还有白鸟库吉,他们对中国史是什么样的看法。


所有这些刺激,最关键的一件事就是,一来我受过正规的史学的训练,二来我受到的史学的训练,教我或者是刺激我、强迫我,必须用不是那么传统的方式来看待中国历史


什么是历史?


因为有这样的背景,作为一个史学工作者,作为受过史学专业训练的人,我很快就察觉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一点都不简单。历史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大家心目中你们会觉得历史是什么,或者是想到历史,你会有什么样的定义。


我自己体会,我自己所认知的是,一个学者所看待的历史,跟大家的看法大不相同。大家看待历史的时候,认为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事,因为它是过去发生的事,所以它跟现实,首先的、最大的差别是历史既然已经发生了,它当然不会改变,所以历史对很多人来说,是一连串的或者是一大堆的固定不变的故事。这是大家对于历史的看法,所以大家想要知道历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1 历史是人类过去经验的总和


大家会说:史学家,你们的任务就是告诉我们历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跟大家沟通,或者说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最根本的看待历史的方法,先从一个史学工作者对历史最完整的定义,或者说是对历史最完整的描述,叫作历史是人类过去经验的总和。人类发生过的事情、有过的经验,都是历史。大家这个定义存在多少困难吗?这个定义对历史和史学研究提出的一个大的挑战是:什么是人类过去经验的总和?


简单地说,今天大家在这里,我们有这样一场讲座,有这样的一个活动,你们在星期六的下午来到这里,进了书店,听杨照讲了两个小时,等到明天,这就是历史。你怎么判断这个事情是历史呢?历史是无所不包的人类的经验,你用这个定义看待历史,最大的挑战就是我们怎么保存历史。这对一个历史研究者来说是很痛苦的,因为你绝对不可能重建历史,历史这么广大,所有在人类经验里发生过的都是历史。


怎么办?接下来我希望大家跟我想象一下,如果用图像的方式,历史的全貌是这样的(用手比划)。


02 历史学家怎么可能有自信?


首先是,在广大的历史范围当中,只有很少数的部分会被记录下来。当然今天我们的状况不一样,这么不值得的一件事情,有这么多人在记录我,从此可以留下记录。但是你知道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特例,在人类历史上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人记录,所以这么广大的一块历史只留了这么一点点有记录的,所以换句话说99.9%的人类过去的经验都丧失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对历史研究者来说是一个遗憾,但是你只能在这个遗憾里进行你的专业研究,意思就是说99.9%的人类过去的经验都没有留下来。所以作为历史工作者,你怎么可能有自信呢?你怎么靠0.01%的记录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呢?所以大家对历史工作者和史学家的要求,都太沉重。我们不可能完整告诉你过去人类历史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其次,这么大的图像当中,其中的0.1%,这一块是有记录的历史,可是光是有记录的历史还有很多问题:历史是怎么记录下来的呢?不是为了我们后来的历史学家要用,才刻意记录下来的,这些记录是基于当时他们自己不同的理由和需求,所以他们留下来这些记录。


学习书法,一般一开始就是楷书,然后是行,草,隶,篆。


▲发展顺序不对的字体



如果我们回到历史上,就发现这个顺序是不对的,历史上是先有楷书吗?不是,中国的楷书相对是后来的。什么时候有楷书的形体?一直到唐朝才有楷书(魏碑是从汉隶到唐楷的过渡),唐朝之前是什么字体?比较重要的是六朝时期的行书,行书比楷书早,这是历史的事实。



▲云梦睡虎地秦简



我举书法的例子告诉大家说,古人为什么留下这些记录?这些记录是他们特别的运用,不是为了我们。里面有那个时代的偶然,那个时代主观的需求。


所以,历史上的记录,不是为了我们,因为这些记录什么时候留下来,为什么留下来,到后来就会影响我们看待这些历史资料的方式,我们仅靠这些历史资料,也不一定能告诉大家,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3 史料不一定可信


对于一个史学工作者来说,他不得不谦卑,但是这个谦卑很多时候是大家在尝试了解历史的时候体会不到的,因为不是说一个历史工作者在面对历史的时候可以不谦卑,而是因为:历史工作者其实多么心虚啊。大部分的史料不是为了我们要做研究而留下来的,


史料不见得可信,它们必须要经过各种检验。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正因为这样,历史学家才有存在的意义。如果历史像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么任何一件事情,谁来讲也没差别。也就是所这些事我来讲跟你来讲,我们不应该讲出不一样的东西!历史为什么不一样啊?发生的就是发生的,没发生的就是没发生的,你讲我讲大家讲不都一样吗,要历史工作者干嘛呢?


04 不翻案,你怎么讲历史?


还有,作为历史工作者,他的知识必须有这个行业和这个专业的尊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真的是史学家吗?用这种方式理解历史,应该说每一个有良心而且有专业知识方面的基本的态度和言行的历史工作者都要了解,你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看到了过去历史的说法中,有一些是你无法同意的。用中国传统的概念说,这叫作翻案。



在历史中,你如果不能翻案,你找不到可翻的案,你为什么讲历史?你怎么讲历史?


什么叫作历史?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看我就啰里啰嗦跟大家说了这么多,因为真的很难解释什么叫历史,但至少我们有一个认识,就是对历史没有一成不变的认识。



本文内容来自于

重新认识中国历史:中国是怎么出现的

——《讲给大家的中国历史》新书分享会



时间:2018年1月12日14:00—16:00


-- 审核 王纸巾 | 排版 风晓暮--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二月河先生去世引起的撰文回忆:《历史剧要关注历史精神》
新书介绍|哈佛中国史(全六卷)
漆侠:扎根河北的宋史泰斗
【学者论道】史料运用的规则
历史学家的技艺——赫伯特·巴特菲尔德与马克·布洛赫史学小议
杨生茂 | 论乔治· 班克拉夫特史学 —— 兼释 “鉴别吸收” 和 “学以致用”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