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

（一）

     我18岁那年，第一次使用洗发液，时称洗发香波。没错，因为上了大学，生活用品需要升个档次。之前是用一种浅粉色的松软膏体，也叫洗头膏。村口商店即有售卖，薄薄的塑料袋裹着，使用时抠下一小坨儿，先用掌心抹开，再涂到头发上揉几下，便会涌起丰富的泡沫。

    能起沫，即完美，我觉得洗头膏已经很高级了。因为更早以前，我们是用香皂洗头，洗衣粉大概也用过。二者皆能洗净头发，但若论舒适度，不过尔尔。

    还是城里人生活品质高，他们洗头用更高级的东西。那洗发香波呈液态，柔滑细腻，装置在漂亮的彩色胶瓶里，瓶外印着精致的图案，清一色面容姣好长发飘飘之美少女。拧开瓶盖，鼻子凑上去，一股甜香直沁心肺，像极了被母亲收拾在衣箱底下那个红苹果的气味。

    城里人洗澡更为讲究，居然有专用液，取名沐浴露，在之前我是不曾听说过的。

    于是，刚刚进入大学校门的我，便也拥有了洗发香波和沐浴露。一个粉色瓶，一个咖啡色瓶；一个花香，一个果香。我喜欢那些味道，爱惜至极，每次只挤一点点，舍不得浪费一滴。

    然最终还是用完了。那两个彩色空瓶子，我却一直没舍得扔。毕业时，我将它们塞进行李箱，托运回了老家。参加工作后，又被我带到了单位，那几年它们一直跟随着我。

    单位宿舍非常简陋。瓦顶泥地旧屋子，桌椅床柜，都已颇有些年月，女生的房间需要色彩，毫无疑问，那些彩色空瓶子成了我的装饰品。

    几年过去，在化妆品方面，又用空了不少瓶瓶罐罐。有胶瓶，有瓷瓶，也有玻璃瓶，我全都留着，统统摆在书柜上。书就那么几本，架子空着也是空着。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用抹布把这各种瓶子擦亮，然后再重新摆整齐，默默做完这些，瓦屋即刻间便能焕然一新了。我很清楚这些瓶瓶罐罐，它们是空的，除了装饰，没任何用途，但我依然像当初一样喜欢它们，一直舍不得丢弃。

    直到有一天，我辞职了，个人物品必须搬走。这满柜的空瓶子，若再继续跟着我，似乎已不大合适，垃圾筒才是它们的最佳归宿。

     那便是我成年之后，经历的第一场断舍离。

（二）

    上世纪九十年代，人们之间最主要的联络方式是写信。每张邮票的价格，从最初的八分渐渐涨到了两毛。

     那个年代，很多人爱好集邮。

     我小姨家当年开办公司，同客户间的业务往来主要通过邮寄，所以，她们家常年备有很多邮票。每每和我通信时，邮票也总会有变化。这被一个爱好集邮的学长注意到了。

     那天，他为了得到我一张邮票，居然教会了我集邮。什么小型张，首日封，这些概念都是跟着他学会的。

     我也花四块钱买了本邮册，一张张慢慢收集起来。也像学长一样，为了得到一张邮票，不惜千辛万苦费尽口舌。几乎每张邮票背后，都有一个如何得到它的小故事。

     临毕业时，我的邮册也快集满了。每每翻开，总是很开心。

     直到参加工作后的某一天，有位朋友知道我集邮，便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她在洛阳市工作，带我去的地方，是洛阳古玩市场。

     那里的确有邮票交易，全是整本集好的。随便翻开一册，张张款色新颖，绝大部分我都没有见过，稀缺的小型张与首日封，望去满满的纪念感。

     价格自然也高，我没那么多钱。

     我不但没有买，而且从此对集邮失去兴趣，不再关心任何与邮票相关的事宜。

     我单喜欢那种流通于市场，打过邮戳，来历曲折的邮票；倘若花点钱便可整本购买，似乎又失去了意义。

     花钱就能买来的事情，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完美。

     这便是我记忆中第二场断舍离。

（三）

     听朋友讲过他喝茶七年的故事。

     最初，他泡茶用的器具，就是一个大把儿搪瓷缸。

     有人同他讲，既然喜欢喝茶，为什么不讲究一点，试试盖碗呢。于是，两才的，三才的，手绘的，描金的，玻璃的，堆雕的，各种款色的盖碗，先后被买了回来。

     因为往碗里加水时，不小心会洒在台面上，就去购置了便携式茶盘和茶盂。又觉得烧水来来回回麻烦，还买了专用的烧水壶。

     却又听说紫砂壶不夺茶香，还不烫手，那必须得要。秦权，竹节，石瓢，西施，龙蛋，芝麻段，随着时间推移，样样都喜欢上了，只能样样往家买。

     茶壶有了，茶杯子也得讲究一些。主人杯与客人杯必须有分别，不同材质的算上，又是一阵采购。

     这么多的茶具，得有专用的置物架，一步到位，干脆买个大的。茶具有地方摆了，茶叶也需要柜子；茶叶柜都买了，茶桌是必须的。

     以为这样齐全了，没有呢。终于明白喝茶是个让人逐渐破产的艺术。

    喝茶不可太严肃，得买一些可爱的茶宠；喝茶是一种享受，气氛要到位，各种熏香及香插得买一些；喝茶得讲文化，《茶经》得配一套......

     最重要的，各种茶叶还没来及说，我已听不下去了。

（四）

     这很像我购置厨具的经历。

     市面上不停地出新，我就不停地购买，买得晕头转向，早忘记了厨房的功能与初衷。

     正如我忘记了衣服的功能，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各种材质，明明还有，仍然难控买买买。

     小房子换大房子，换完房子换车子。

     似乎于无形中，我们就这样被牵引着，扑过来扑过去，扑向一个个身外之物。

      我们被操控着的，是欲望。

     所以，我向来不以为扔东西就是断舍离，那只能是一种变相的挥霍。真正的断舍离，从断了购置的欲望开始。

（五）      

    象牙筷子的故事，想必都听过。

    殷纣王即位不久，命人为他琢一把象牙筷子，引起了贤臣萁子的担忧。

     萁子说，"象牙筷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玉杯肯定不能盛野菜粗粮，只能与山珍海味相配；吃了山珍海味，就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屋，而要衣锦绣，乘华车，住高楼；国内满足不了，就要到境外去搜求奇珍异宝。我不禁为他担心。"

    果不其然。

   普希金的《渔夫与金鱼的故事》，我们很小都读过。那个丑陋的老太婆，最初只不过想要一个新木盆。第一个愿望被满足之后，第二个愿望接踵而来。一个接一个，胃口越来越大。最后的结果，仍旧只有一只旧木盆。

    欲望是最可怕的东西。

    断舍离，绝不是从柜子里翻出一堆衣服鞋子丢到垃圾筒那么简单。必需运用我们智慧的大脑，断掉繁杂多余的欲望，舍弃不切实际的虚荣，离开消耗自己的人群。

（完）

喜欢我的文字

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