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份子

（一）

有一年冬天，我儿子的班主任郑老师结婚，她邀请了三位学生家长参加晚宴，我有幸也被选上了。

那时，我儿子刚刚转到这所本地公立学校，被分配到了郑老师班上。我很想和她多接触一下，正发愁没借口呢，真是天赐良机。

记得新学期开始，郑老师安排的第一个家访对像，就是我们家。我早早吃过晚饭，就不停去阳台上观望，远远瞰见一楼花园里好像是郑老师的身影，正在向我们单元走过来，我赶紧提醒儿子守在门铃旁。

门铃响了，果然是她。点开一楼大堂的门锁，我便带儿子去电梯厅迎接。

茶几上盘子里的水果和点心，是早就准备好的；七岁的儿子动手给老师倒水，给老师递水果，然后乖乖地坐在大人旁边，那是我教过的。

对于老师的家访，我一向毫无怯意。虽然是初相识，但我明白老师最想了解什么，毕竟嘛，自己也做过几年班主任。

但郑老师对这次家访，看似并没有太大反应。对我的孩子既没有明显的冷落，也没有明显的关注。几个月来，都是那么平平淡淡的。

她一人代两门主科，教完语文教数学，课程排得满，又是班主任，好像终日都忙得没有闲功夫，想单独约出来见一面，太难了。

真没想到，她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会邀请我参加。

（二）

啥也没这个事重要。我下午给自己放了假，匆匆安排完工作，特地到美容院洗了脸，又去美发店吹了头发，换上一套合适得体的衣服，准时赶到了酒店。  

郑老师是中山本地人，她爱人大概也是。我作为女方嘉宾，不自觉有种荣耀感。又是第一次参加本地人的婚宴，有一些好奇，又有一些莫名的兴奋。

我想请求别人理解这种兴奋。如果你们爱自己的孩子，如果孩子的老师给予你们一种友好的示意，你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呢。

对于这种友好，我自有礼尚往来的手法。

我的小挎包里，装着一个大号红包。红包里人民币的数额，是一个秘密。我谁都没有商量，更不需要咨询谁，那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有些心事，必须借它去表达。

（三）

为增进感情，国人发明了份子钱。它可以使亲情更亲，友情更深。也算得上是一项传承了，打小我们便看在眼里，用家乡话讲，就是“吃桌必需先附礼”。

桌不是随便可以吃的。但在我们成年之前，家里的人情都是父母在打理，我们仅需跟着去赴宴即可。

母亲兄弟姐妹多，她是长姐。我的舅和姨结婚生娃搬新家，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疏于礼节，尽管那时候我家条件最差，差到连温饱都不好解决。

舅和姨可以在其他方面贴补我们，但附礼这事，该咋样就咋样。那是礼，更是我母亲作为长姐的尊严。

母亲去集会上精心挑选彩缎的被面，仔细筹备上等的棉絮，亲手缝制一床漂亮的厚被子，这是她给弟弟妹妹准备的结婚礼品。那个年月，送被子相当有面子。

新被子来之不易，母亲开心地送到外婆家，她脸上是光彩的，心里自然是乐的，我们可以作证，母亲是真的高兴。弟弟妹妹成家是天大的喜事，她必须凭这一床新被子，表达自己的祝福。

父亲去世后那两年，我还在读书，家里条件更差了。那个时候，小姨家建了新房，找了个日子准备搬新家。

在镇上供销社的柜台前，母亲询问售货员，什么是高压锅，多少钱。售货员看她不像真心购买的样子，就远远指给她看了一下，淡淡地说，80块。

我也奇怪，问母亲为何。她说，你四姨讲过高压锅多好多好，感觉她很喜欢。没猜错的话，母亲想买一个高压锅，当作送给小姨乔迁的礼品。

但80块的价格，立马将母亲吓住了。很明显，这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太多太多。后来，母亲又去看过一次高压锅，但最终，她给小姨买了一个洗衣盆。

这洗衣盆太好了，我好喜欢，小姨连声称赞着。

本来想着买个高压锅-----，母亲笑着说，后面的话还没讲，全场人都乐了。母亲分明是故意逗大家乐的，因为她知道了高压锅的价格，普通人家怕是连价格也不会去细问的。那不寻常之物，便是专供寻常百姓取乐的。

这便是原生家庭影响下，我对亲情及份子钱的最初理解。

（四）

朋友，同事，是亲情以外的另一种情谊，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的人际关系渐渐扩充，从而也牵涉出了各种份子钱。

我参加工作没多久，遇上单位领导的儿子结婚，那时候，我们收入虽然不高，但都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祝福。有位年长的同事大姐，组织了八位女同志，其中就有我，大家合资买了一面镜子送给新人。

那时流行送镜子。这镜子差不多占去半边墙壁，那么大的体量，感觉特别有面子。每个人才出了十几块钱，的确是一次很不错的凑份子体验。

（五）

孩子的老师结婚，同亲戚不一样，也区别于朋友和同事。我想，我有理由给个不一样的红包。

宴会前厅布置得很喜庆，郑老师和他爱人一左一右，迎接亲朋好友的到来。

我走上前，夸郑老师漂亮，之后送上一句祝福的话给她们两口子。郑老师一脸笑容，拉住我的手，客客气气道了一句辛苦。

我顺势递上红包，那红包的反面，同样写有祝福的话，也标着我的名字。郑老师接过红包，连声说着谢谢。

随后就有礼仪过来引我入座，时间似乎还早，我只能默默坐等开席。这里除了郑老师，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无聊是肯定的，但红包送出去了，我便是心安的，踏实的。

（六）

宴会开始了。有人过来散喜糖，每人一份。

又有人在派红包。本地人的规矩我们不懂。给什么就全接住。

我们三位学生家长坐在同一桌。这是郑老师走过来介绍之后，我才知道的。她除了介绍我们认识，还给了我们每人一个红包。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回礼吧，只是感觉有点厚。

你们今天能过来，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感谢，谢谢，谢谢。这是郑老师那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到家之后，我打开红包，发现里面的钱有整有零，依然是厚厚一摞。仔细点点，仅比当初少了18块。郑老师的大婚，接受了我18元礼金。

原来广东人就是这习俗，亲戚可以送金，但街坊重在参与。诸如朋友同事，极个别的除外，大部分人随份子，全是小小的。有的甚至只在红包上折个角，即原封退还。

（七）

这习俗好。送者等同于奉献个热闹，收者亦不必惦记着还礼。二者皆不尴尬，友情或许更长久。

好的方面当然值得学习，学以致用，必须从我做起。

我们在中山有一些好朋友，都是外地人，有一次聊起广东人随份子的习俗，大家都说好。

我说，不如我们也学习一下，百元以内做不到，我们可以给红包封个顶，好事成双，就定成两百元吧？

无论大小事，几家人团聚庆祝，礼金统统随两百。大家都说好，一致通过，并已执行了十几年。彼此的关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2018年，我儿子高考被武大录取，本不想摆酒。朋友们劝道，这的确值得庆祝一下。于是，我们邀约了十六个家庭，晚上到酒店里小聚。

朋友们很郑重，全都备了红包。我说咱们向广东人学习，这次不收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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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