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着全家人回到任家庄，村里的人是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大家都认为父亲 17 岁就参加革命，18岁离乡参军打仗去了，为革命他出生入死几十年，还多次立功受奖，虽然个人当上了国家干部，一家人也进城吃上了皇粮，可如今全家还是“一夜回到解放前”，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任家庄。万富哥为革命白干了几十年，真让人心寒啊！全村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抱打不平，为我们全家没能继续留在城市里生活而感到惋惜和不理解。
爷爷、奶奶听到乡亲们的这些闲言碎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这样的安置政策也表示非常不满。但爷爷、奶奶是个开明人，他们深知安置政策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有想法也没有办法，如今全家回归了农村是既定的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因此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的。
我们一家人的回归老家，曹家这个大家庭总算是团聚在一起了，大家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彼此都能相互照应，因此爷爷、奶奶心里有说不尽的高兴，这段时间他们总是乐呵呵的，曹家的一些农活和家务活，他们总是主动抢着去做，成了庄上是最忙碌的人。尽管他们也已年老，但他们还是继续一门心思地为曹家这个大家庭在操劳，把曹家家家都能富起来，当作一生的唯一追求。
记得爷爷额头上长了一个大脂肪瘤，庄上的人都称他“老鹅头”，他力气特别大，在庄上揽泥、挖墒、挑泥、挑粪等大劳力活样样都不在话下。爷爷挑粪的背影一直镌刻在我脑海里，那个年代每个家庭屋后都有一个“屎缸”（像大水缸形状的粪池），人粪、猪粪都聚集到这个“屎缸”里，等粪便满了再用粪桶挑到各家自留地施肥，或卖给生产队换工分。
挑大粪的工具是用木板做成的圆桶，一担粪便有百十来斤。
挑大粪是个技术活，可不好干，往粪桶里装粪便时，臭气冲天，熏得人头晕要吐，臭味半个庄子都能闻到。挑粪时步子不能太大，步伐不能太快，脚步要稳而轻盈，否则粪便容易溢出弄脏衣服，或流到路上不卫生。
粪便要先挑到船上，而后再把装粪的船撑到田岸边，然后再把粪便从船上一担一担地挑上岸，浇到田里施肥，一缸粪便从挑粪到施到田里，一个人得起大早一个上午才能完成。
父亲常跟我们讲，没有大粪臭，哪有米饭香，要求大哥和我都要学会挑大粪这一农活，从而锻炼自己的意志力。
一次我看到爷爷在帮我家挑粪，爷爷笑呵呵地一担一担地在挑，有时还哼着小曲，好像乐趣十足似的，一点也不费力气。我很好奇地走到爷爷身边说：“爷爷挑粪很轻松吧？能不能教教我，让我也试试啊？”爷爷见了我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你干的活，你能站在这里不怕脏、不嫌臭就不简单了。”我很不服气地说：“这么简单的活谁不会干啊，我爸爸叫我们也要学会挑粪呢，爷爷帮我装上大半桶，让我感受一下好吗？”“好！让你体验一下，但要注意别把衣服弄脏了。”爷爷关切地说道。
爷爷帮我装了半桶粪便，教我先把扁担放在肩上，右手抓住前面的粪桶绳子，左手抓住后面的粪桶绳子，然后慢慢起身，等粪桶稳定后，就可以行走了。
当时因我个头矮，爷爷把粪桶绳子打了一个结，解决了我个矮担不起来的问题。
我按爷爷讲的要领，把扁担放在肩上，两手分别抓住粪桶的绳子，刚起身走了几步，就感到两腿发软，两眼冒金火，肩膀还咯噔一声，我一个踉跄，粪桶掉到地上了，粪便溢了我一身，洒了一地粪便……爷爷站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这不是你干的活吧，你现在应该好好学习，等长大了像你爸爸那样，去吃皇粮就不用干农活了。”我很难为情地说：“对不起爷爷，我帮倒忙了，你没责怪我，反而鼓励我好好学习，我一定听爷爷的话，等我长大有出息了，一定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享福。”
父亲的工作终于安排到位了，担任西南片片长职务，分管几个大队（村）的工作。工作的第一站是距 任家庄只有一公里的朱家庄，虽然距家很近，但父亲还是驻村，每个星期最多只回家半天，其实我们都很盼望父亲能天天回家吃饭才好呢，因为只要父亲回家吃饭，母亲都要加上两个菜给父亲下酒，我们大伙也都跟着沾光。父亲对我们的要求非常严格，每次回家都教育我们要努力学习，学会做人，要求我们要热爱劳动，放假时多到生产队干干农活，让我们尽快适应农村生活。
有一次我早早的放学回到家里，母亲对我说：“建民儿，你爸爸一直要求你们多参加劳动，今天跟妈妈到咱家自留地拔水草劳动好不好？”我一听非常高兴，心想这下我可以去田里捉捉青蛙玩玩水了，心情特好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我跟在母亲后面，来到了我们家唯一的三分自留地旁，自留地的秧苗是母亲二十天前插的，秧苗插得整整齐齐，特别好看，真像部队阅兵式中整齐的方队。在田边母亲说：“我们先拔秧田里的杂草，再把上午你爷爷施的肥，按到秧苗的根部就算完成任务。”我朝稻田里一看，头皮立刻就发麻了，田里全是大粪，我的天啊，怎能下得脚啊！这时母亲已经在秧田里开始拔水草了，我久久地站在原地不愿下田，母亲看出来了我是怕脏，她故意假装看不出我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了，赶紧下田啊，看好了，这高高的是糁子草，矮矮的是杂草，把这些糁子草和杂草拔掉就好了。”我心里一直在打退堂鼓，恨不得旁边有个地道让我逃走才好呢。但我看到母亲弯着腰在认真细心地拔草，母亲那认真劲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母亲一年忙到头，白天要忙家务、种田、养猪，喂鸭，晚上还要承担全村的缝纫衣服的重任，真是爷爷有话“眼睛一睁，忙到熄灯”，但母亲从来没有在我们子女面前叫过一声累，母亲的形象、母亲的行动，让我感到非常内疚，此时我不停地在责问自己，难道母亲能干的活，我就不能干吗？想到这里我二话没说下到秧田里，在母亲的身边学着拔水草，不一会水草就拔完了。突然我发现一条软绵绵的虫子叮在我的腿上，好像在吸我的血，吓得我大叫起来：“妈妈，妈妈，有个大虫叮在我腿上在咬我，腿子流血了。”母亲一看笑了起来，“那是蚂蝗，它就是吸血鬼，专门吸人血的啊，你不要怕，这家伙没有毒。”母亲忙走过来用一只手拍着我的腿，用另一只手把叮在我腿上的蚂蝗拽了下来，扔到了路边上。母亲说：“拍你的腿是让蚂蝗吸不住你的腿，把蚂蝗扔到路上，让它离开水，蚂蝗很快就会被太阳晒死。”可我看到腿还在流血，忙问母亲会不会有问题，母亲说：“在水稻田里干活，被蚂蝗叮了，被水蛇咬了都是很正常的事，没事的过一会就好了。”
杂草是拔完了，下一步就是施肥了，我皱着眉头忙问母亲，粪已经浇到田里了，为什么还要重新再施肥啊？母亲说：“这些粪便肥料光洒在秧田里还不行，洒在秧田里的粪便如遇到大水，就会溢到河里去，那白施肥了，最好的办法是用手把粪便按到秧苗的根部，这样施肥效果才好呢。”“我的妈呀！这不就是在抓屎吗？这哪是人干的活啊？”我很为难地唠叨着。
我站在田埂上，望着母亲在有条不紊地在施肥，她用双手把粪便与泥土拌合在起来，而后再按到秧苗根部，很像是在给秧苗按摩一样，一点都不怕脏。我又一次久久地站在田埂上不愿下田，这次母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像机器人似的在施肥。我明白母亲的心意了，也没再说什么，憋着一口气，眼睛一闭，再一次下到了秧田里，学着母亲那样用双手抓了起来，抓了一会我两手发酸，臭味冲脑，汗水流到眼睛里也没办法去擦，几次要呕吐，好像要晕倒似的，自我感觉已到了难以忍受的极限了。我不耐烦而又痛苦的样子，母亲看得一清二楚。“没多少了，不用你弄了，快上去歇着吧！”母亲关心地说道。我装着没事的样子，继续在苦苦地抓按着。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我才一溜烟的上了田埂，一路小跑地来到河边，一个猛子扎到了河中央，两手不停地使劲搓洗。不一会母亲也来到小河边，她洗了洗手，轻声细语地对我说：“今天的农活干得很好，谢谢你呀！咱们回家吧。”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秧田里的水在霞光映照下也变成了红红的；秧苗像一朵朵兰花绽放在稻田中，在阵阵微风吹动下，好像不停地向我们点头致谢！我跟在母亲后面，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士兵，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凯旋而归。
回到家里，母亲又去忙碌她每天必须操劳的家务。我还是感到自己的手和脚没洗干净，偷偷地来到坝头河边，用肥皂认认真真地把手和脚重新洗了一遍，洗好后正准备回家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父亲向我走来，急忙迎了过去说:“爸，你今天怎么回家啊?”父亲说:“今天在庄子西边开现场会的,会议结束得早，这不就回来看看你们。今天又不热，你怎么还到河里洗澡呀?”我赶紧抓住机遇向父亲报起功来了：“爸，我今天下田劳动了，跟妈妈一起拔水草的，还不怕脏用手给秧苗施肥的，手上臭烘烘的，特地来河边洗洗啊!”父亲见我得意的样子，给了我充分肯定：“好样的，有出息了，今天能够不怕脏不怕苦参加劳动，值得肯定，要记住劳动最光荣，没有农民的辛勤劳动，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吃就会像 1959 年那样饿死人的啊！以后要经常地参加劳动，在劳动中寻找劳动的快乐。”我和父亲一边走一边聊，不一会儿到了家，母亲见到父亲回来了特别高兴，赶紧去做晚饭了，她一边烧菜一边对父亲说:“今天你要好好地表扬表扬建民啊，他今天帮我下地劳动了，而且干得很好……”没等母亲说完话，父亲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有人提前报过功了，不过这个事还是值得表扬的。”今天下地干活虽然又脏又累，但得到了父母的赞扬，心里特别高兴，自我感到也成熟了一些，我也逐步开始适应农村生活了，心里更是乐滋滋的。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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