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晓刚（二）

（朗读者：赵朋）

战士们在废墟中找人、扒人的抢救工作还在进行。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废墟下传来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少，扒出来的大多都是逝者。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后高温闷湿的环境使得扒出来的逝者们，大都出现了肉体腐臭的味道。战士们在扒人的过程中，不得不在戴着的两三个叠在一起的口罩上倒上酒精或烈酒。然而，越往后，那酒精或烈酒的味道，已经压不住了那直冲大脑的腐臭味道。

此时，上级指示，为了防止大灾后疫情次生灾害的发生，要加紧进行清尸工作。

晓刚还在发烧，虽然他体质强壮，连续几天下来烧烧停停，停停烧烧，再加上抢救扒人时顾不上喝水，晓刚已经出现了晕头胀脑的感觉，偶尔，也会出现眼前一片空白的眩晕。他自己对自己说：“晓刚啊，入伍以来你可没当过狗熊，这真刀真枪救人的时候，你要挺住，可不能怂啊！”

可他还是倒下了。在矿工的集体宿舍处扒人时，就在靠近和搬运尸体的那一瞬间，晓刚失去了知觉。等到自己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午夜，是在病榻上。当医护大姐说，自己昏睡的时候有一位姑娘像亲人一样伺候自己时，晓刚想，这人会是谁呢，小芳？不可能，她知道我在河北，却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我来唐山抗震救灾啊。也许是唐山的哪个好心人。好心人，对解放军救灾有感激之情，但一个姑娘像亲人一样用温水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擦洗身子，不大可能吧？不想了不想了。但是，当晓刚早晨醒来见到五红，尤其是五红喊自己“晓刚”时，他相信医护大姐没有编故事。让他没想到是，照顾自己大半天儿的姑娘，人长得这么漂亮，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唐山姑娘就是这样的善良吧。接下来，五红那自然亲近、快人快语的性格，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但是，当他答应帮助五红盖半简易房子，在盖房接触的过程中五红提出来要与他谈恋爱时，他懵了。这怎么可能，部队上有纪律，再说，虽然自己和小芳的关系没有明确，可小芳已经沿着童年的路径慢慢走进了他的心里。再者，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晓刚，在县城里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城里人和乡下人生活习惯、待人接物甚至思想观念都有着天生的差异，地域性的差异就可能会更多，怎么可能认识没几天就……但他也知道，五红的亲人全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很容易将感激之情，将那摆脱不掉的孤单，将一种依靠和安全感，化做心中的“爱情”，即便是一种错觉，她也会坚守着当成真的目标去追求、去实现。

这也是当五红向晓刚表达恋情时，晓刚果断回绝的原因：答应了她不单单是自己违反纪律，更可能的是毁了她的一生。从这个角度说，四猴子对他显示的种种不友好，甚至是有时的挑衅，并没有从心情上影响到晓刚什么，而是让他看到了四猴子，对五红埋藏在心底的那份爱又不敢爱的感情。

复员回到蓝桥镇，晓刚成了一名真正的农民。

这可乐坏了小芳。这个呆子，终于回来了。在晓刚参军的这两年里，小芳的心一直被晓刚牵着。部队流动性大，除了晓刚到了部队里给小芳写过一封信，谢谢她送的礼物、告诉她部队一切都好外，小芳给他回信，就成了石沉大海，不知道这信是没接着还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写了两封，还大着胆子绕着弯儿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信却因为地址不详被退了回来。一开始的时候小芳自己还生闷气，后来自己给自己解心宽，他这人憨。他这人是真憨，参军两年楞是没有回家探亲，晓刚他妈说是有两次探亲的假期，他去了战友家，特别想家但有要紧的事儿。

晓刚回来了。无论是在小芳眼里，父母和乡亲们的眼里，晓刚变了，不再是那个憨楞楞的大男孩。他显得成熟了，对长辈的尊敬，对孩子们的呵护，自然、大方而得体。尤其是对于小芳来说，她从晓刚的眼里，读出了沉稳、自信，那沉稳自信中带着阳光。而小芳的五姨却是扯着晓刚的两只袖管儿，上一眼下一眼地上下打量着，用欣赏的口吻说：“瞧瞧，这出去两年，怎么就出落成了汉子了呢。”她又故意看了看小芳：“这么顶天立地的汉子，得让多少姑娘、婆娘的惦着啊！”小芳心里美，可又不敢接五姨的茬儿，只是抿嘴笑。五姨又说：“晓刚让小芳占上了，别的姑娘就别想了啊！”惹得在场的父老乡亲们大笑起来。

走亲戚，会朋友，晓刚回来的这几天在补这两年的亲情课。小芳心里急外表静，也没有主动去找晓刚。五姨知道小芳心里想的是什么，看着不声不响、若无其事的小芳她心里偷着在乐。于是故意问：“我（e）说小芳，晓刚回来的那天，俺已经替你挑明了，你怎么还在不急不火地吃羊肉泡馍？”

小芳也明白五姨想的是啥，仍然不急不慢地说：“您挑明了又能咋样。人家不找我（e），那是心里眼里没有相中这棵草。”

“他敢。俺们小芳人俊心好，又是老师，哪样不是村里妹子的头排人。”五姨一边夸着小芳，心想：“你娃这小心眼儿跟我耍的，哪个还不晓得你现在已经是灶台上的蚂蚁，就差掉到锅里了。”便说：“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的是什么，我（e）们看着合适的，还真的不一定合适。不管你俩的这破事了。”

小芳的等，心里是有数的。

晓刚补完了这两年的亲情课，带着小芳给他的笔记本来到了四婶家。一进院儿，四婶正在喂猪，见晓刚进来，站起腰身说：“娃，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

“走完了，四妈（西安地域称婶子大娘为妈）”

“快进屋，小芳在东屋给孩子们判作业呢。”

迈进堂屋，晓刚一挑门帘儿进了东屋，小芳坐在炕上，仍在摆着的方桌前给孩子们判作业，好像没听到声没看到晓刚这个人。晓刚再仔细看时，见小芳垂低着眉眼偷偷在笑。

晓刚走到炕沿，把笔记本推放在桌子上，低声说：“没见你男人进来吗，还不下炕迎接！”

“美得你！”小芳抬头看了看晓刚，又看了看晓刚推放到眼前的笔记本问：“这是什么嘛？”

“日记。”

“我（e）不看。”

“不要（不要，国家读bao）后悔。”晓刚说着，伸手去取那笔记本。

“不要（不要，国家读bao）动嘛。”小芳边说着边打开了晓刚的日记。从第一页翻起，还没翻个三五十页，小芳不笑了。她从炕上站起来，一跃跳进晓刚的怀里，没等晓刚反应过来，对着晓刚的耳朵轻声、却脆脆地说：“咱结婚吧！”

“怎么着，你说定了就定了。”

“嗯。定了。”

五红考上大学来到西安，第一个假期放假，便捏着一个纸条找到了晓刚的家。进村前，五红就下定了决心，这个假期一定要用自己的真心实意将晓刚泡软，等晓刚同意了她的想法，再带晓刚回唐山，给三爷他们一个交待。这样，三爷、四猴子他们也就放心了。然而，当她被村里的一个孩子带进晓刚的家，她的心一下子从地下的岩浆突变成大海里的冰山。出来迎她的，不只是晓刚、晓刚的父母，晓刚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清秀的女人，晓刚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看上去五六个月大的孩子。

晓刚见到五红，表情上感到意外。

五红看到这一切，更是感到意外。

但是，晓刚伸出右手，很快打破了这意外之意外的僵局，大大方方地说：“妹妹你来了。小芳，爸，妈，这是唐山的妹妹，五红。”五红也伸出手来，礼节性地跟晓刚握了握，轻轻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在西安上学，来看看你们。”从五红见到小芳第一眼，她骤然感觉到了和晓刚的生分。我日夜思念的晓刚，为了你，连考学我都考到了西安，原来，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不该做的梦。

—— 未完待续 ——

上一篇：小说 晓刚（一）

河边柳，用生命与你一起顽强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