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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 | 漫忆学戏和演戏(吴小楼)

《越剧艺术家回忆录》
文化娱乐》编辑部编 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2年11月出版 定价:0.64元



我出生在美丽的西子湖畔,父亲是个穷裁缝。我小时候只念过两年书,八岁起跟着父亲到裁缝铺里锁钮扣。我从小喜欢看戏,记得父亲带我看的第一个戏是京戏,当时只觉得新鲜有趣。从那以后,我对看戏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常去当时杭州的大世界和商场看白戏,不知不觉受到了舞台艺术的熏陶,特别是对屠杏花、王杏花等演的绍兴女子文戏,更是看入了迷。看完回来,我常常拿起裁缝店里的布片披挂一番,就学着唱起来演起来,引得街坊邻舍都来看我演唱。

十岁那年,我经一位在戏班里当杂务工的老伯伯介绍,进了双凤舞台。戏班里每天早晨四点起来练功,拿顶时师傅坐在旁边吃早点,要等他吃好一副大饼油条,再抽完两、三支烟,才许我们下来,吊嗓时师傅要我们朝着山或对着井使劲喊“鸡―一鸭——-鹅”,要不怕叫破喉咙,喊哑嗓子。有时还逼我们吃蚯蚓,吃癞蛤蟆的苦胆,甚至吃缸砂(即马桶上刮下的沉淀物〉,说吃了嗓子好,腰骨软。

我从小学戏用功,所以,在科班中吃生活算是少的,但看到师傅还是象见了老虎一样。我的一个唱大花脸的师姐,在一次演《芦花荡》时打错了一个小回合,刚下场师傅就举起大刀柄狠狠地在她背上敲了三记,我师姐当场口吐鲜血,可台上戏还没演完,于是,一把白糖塞到嘴里止一止血,紧接着被逼继续上场。另一位学短打的武老生,在《大闹嘉兴府》中扮鲍士安,从三只半台子上翻下来,一只脚被二道幕上一根拖下来的绳子勾住,落地时手骨折断。可怜她为了不打碎饭碗,只好端着断手,忍住剧痛,用独臂把武戏开打完。

一九三九年,我随兰英剧团到上海演出,不久生了一场伤寒症,接着又害红眼睛,我只好象瞎子一样摸到剧场去参加演出。那时我穷得连一条盖的被都没有,晚上只好睡在小姐妹的被窝里。冬天没有棉衣,只穿夹袄;脚上鞋子前露脚趾,后露脚跟。我父亲又突然来沪找我,原来他患了严重的白内障,无法再做裁缝,一家六口,难以度日,只好路途迢迢沿路乞讨来找我。记得当我见到爸爸时,他眼睛已近失明,头发和胡子长得吓人,身上破衣烂衫,脚下全是血泡,父女相见,抱头痛哭!父亲的形象,成了我以后在舞台上塑造穷苦老人最逼真生动的模特儿。父亲到上海后,我靠小姐妹帮忙凑了点钱,去石路一家旧货店买了一条旧被头,里面不但有鸡毛稻草,还有石子、棉籽和烂泥。这条被头,就是我到上海后置起的第一件“家当”!

一九四三年,我的两个弟弟患脑膜炎症,十天内相继死去。我自己则因平时负担沉重,营养不良,加上受此重大刺激,不幸得了肺病,开始吐血。而我带病支撑着挣来的几个钱,又要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因此,直到病情发展到肺上出现空洞和经常大口吐出粉红色血块,我也没有钱去看医生。剧团里一位帮穿戏装的好心老伯伯,见我可怜,为我搞来了生姜、大蒜、艾蓬、麝香和白膏药,用土办法帮我治疗调理了一阵。后来姐妹们见我实在撑不下去,才建议我到松江一个剧团去演出,乘此也好换换新鲜空气。这样,我在松江带病演了一个时期。

直到一九四五年初秋,袁雪芬打听到我在松江贫病交加的境况,托人为我带了钱来,要我重返上海。回到“雪声”后,就在明星大戏院演出。这时陆锦花也在那里,她见我还是常咳嗽,劝我去照X光片,还慷慨解囊,资助拍片费。经透视后医生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命大呀,肺上的洞都钙化了。”是啊,在万恶的旧社会,我的这场大病居然能转危为安,死里逃生,这只能归之于“命”大了!

尽管从艺生涯磨难重重,坎坷不断,但我深爱艺术的“迷”劲从未减退。

首先,我觉得学戏要在“认真”两字上下功夫。记得我十六岁在天潼大戏院演出时,头肩老生邢香麟,她的拿手戏是《包公打銮驾》,上演则一定客满。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这一手学过来。后台不敢看她的戏,怕邢香麟见到要骂,我就躲到前台去偷偷地看,偷偷地学。我看得十分细致,不但记牢基本唱腔,连一个动作手势和一个细微表情也不放过。象包公的三个出场三个下场,心情不同,动作各异;包公的几大段唱,也要层层推进,跌宕起伏。那时我记性确实很好,一般看过两遍,就能连词儿带动作基本记下来,然后再一遍遍看,用心把戏的细微之处也抠出来。有一次,邢香麟突然在开演前宣布不演了,为了应急,著名小花脸黄笑笑提议让我代邢的角色。于是,在大家的鼓励下,我终于大着胆子上场了。因为我唱得熟练,嗓音又宏亮,一个倒板唱下来,就获得了“满堂彩”。接着几个出戏的大动作和几段重点唱,观众也都报以热烈掌声,给予好评。从此我更加坚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演戏的胆子也更大了。同时,在舞台上给我压的担子也逐渐加重了。

另外,为了开阔艺术眼界,丰富创造能力,我总是利用一切机会,多看、多听、多学、多读。我不但看各种戏,还喜欢听唱歌,学唱歌,爱看画,看书。象《复活》、《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等不少世界名著,象莎士比亚的不少剧作,等等,我都看。我还看过袁牧之等人谈表演艺术的书。我常常看得似醉如痴,有时甚至会看到天亮。

一九四三年参加“雪声”后,袁雪芬倡导的越剧改革给了我很大启发和影响,袁雪芬本人对待艺术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及其百折不挠的革新精神,更使我十分钦佩。为了支持她倡导的革新主张,我曾自己动手为一个革新戏制作少数民族的快靴。

为了搞好综合艺术,提高演技,我观摩学习的兴趣也比以前更浓了。越剧界不少老姐妹都知道,当时我看电影是有名的“一只鼎”。有时两场戏中间有空隙,我也会抓紧窜出去看一场。我看完回来还喜欢讲,袁雪芬化妆时我常常站在她旁边手舞足蹈源源本本地讲起来,不但能讲清楚故事情节,还往往能成段地背出角色的对白。所以她经常开玩笑说:“我是在不买票子看电影呢!”姐妹们也笑我是个“说回头大书”的。当时所看电影中,那个擅演老头的美国著名电影演员恰尔斯·劳尔德给我印象最深,他主演的片子我几乎每部都看。他在《钟楼怪人》中有个表现角色内心震惊的背部动作,细腻传神,很有感染力。这种连背上也能出戏出情的高超技巧,对我很有启发。

回顾我四十多年的舞台实践,在如何根据自己的条件唱出自己的特点方面,我作过不少探索。我的嗓音天赋条件较好,小时候又特别注意练过开口音,习惯用丹田气,运气时很放得开,尽量让人感到不费力,较自然。实践中我又注意不断借鉴,吸收一些著名演唱家的发声方法,所以有人说我的嗓音比较宽厚宏亮,认为我的演唱苍劲持重,激昂舒展,富有激情。一九五一年我首次上北京演出时,中央歌剧院就为此看中过我,说象我这样宽厚的女声不多见,建议我改行到他们那里唱女低音,这当然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我的唱之所以有比较好的效果,也有一个过程。记得我到上海不久,就听说京剧大花脸金少山能唱得剧场外也听得见,这使我十分佩服。后来看了周信芳的戏,他嗓子不算好,却能唱出特色,唱出感情,这更使我大开眼界,大受教益。从此我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不但让观众听得出,而且听得清,不能为唱而唱光耍嗓子,而要从人物出发,唱出情来。如一九四五年上演《月光曲》时,我扮演女主角的叔叔,只有一场幕外戏中的十句唱,表现叔叔和侄女分别之情。由于我联系自己身世,对角色感情体验得比较真挚,表演得比较真实,每次演出我都自己首先动情,唱得自己也感到心酸,从而激起了观众的共鸣。袁雪芬也说:与小楼搭戏,交流及时,反应默契。由此也使我更加体会到,一个戏曲演员的唱,必须处理好字与声、情与腔的关系,要做到咬字准,出字清,送字远,气托字出,字正腔圆,声腔为情服务,努力达到声情并茂。

说到组织唱腔,有几个环节我是抓住不放的。那就是首先认真看剧本。不是看一遍,而要连看几遍,以求对剧本中每个人物都有一个基本的理解。然后把自己扮演的角色放在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中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再着手研究每段唱主要表达什么,一段唱中那几句是重点唱,一句唱中那几个是重点字,节奏的抑扬顿挫,语气的轻重缓急,音量的高低强弱又该如何处理等等。我组织唱腔一向非常愿意吸收新鲜东西,我的不少唱段都曾借鉴姐妹剧种的某些旋律因素和演唱方法,受京剧影响就更多。在“雪声”演出《香妃》时我扮大和卓木的一段唱,就吸收了京剧高拨子和联弹的音调,来表现战争离乱中的奔波逃散,气氛效果较好。解放后演出《父子争先》,我也溶进了高拨子。《天国风云》中洪秀全那段“十字调”,我觉得一般处理表达不出这位太平天国领袖的气势和风度,为此我采用了G调中的小变调,这样音色更悦耳动听,感情色彩也更强烈了。现代剧《争儿记》、《浪里行》中我饰两个不同经历不同性格的老奶奶,我更是经过反复琢磨才完成唱腔设计的。前者吸收豫剧的旋律因素,运用拖腔的反复顿挫,来突出李奶奶煞厚质朴的乡土气息和刚健硬朗的性格特征;后者采用音量、气口的急剧对比,来渲染杨奶奶善于思索和爱憎分明的深沉感情。这些唱段,我都要自己先唱上数十遍,要唱到自己也受感动才最后定下来。

我是越剧十姐妹中最小的一个,我心目中常把袁雪芬作为自己的榜样。解放前,为支持她发起组织十姐妹会演,我跟她一起四出奔走,到姐妹们家里去串门做联络工作。解放后,我又向她学习,动员联合吕云甫等一批姐妹,参与成立第一个国营剧团。这以后,我在党的教育下逐渐成长。党的教导开阔了我的心胸,在演出中我才能努力做到党叫干啥就千啥。前不久,我几十年来的宿愿终于实现,在组织和同志们的关怀帮助下,我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如今,我虽年近花甲,但我将牢记党的教导,不遗余力,为了越剧亭业的发展,为新一代的成长,献出毕生精力。


编者按:

1、该文选自《越剧艺术家回忆录》,出版时间很早,回忆的老艺人大多在花甲上下,年龄、精力、思维能力等各方面都处于相当敏锐的时候。所以非常值得一看。吴小楼这篇文章的可贵之处,是除了那个时间段越剧文章的“通识惯例”——诉苦,她还写了不少艺术相关的部分。

2、你看这篇文章,会更能理解小编,为什么上次发 资料 | 两种制度两重天(吕瑞英)明明只有两句话一带而过,我还要大呼值得。因为你在其他同辈老艺术家的回忆里,这个时间段的回忆里,看不到竺水招的。吴小楼是竺水招非常好的朋友,闺蜜,在40年代末是竺水招最信任和最长久的合作伙伴,但这时期的回忆还是跳过了芳华、云华的一切。

3、当然了,她应该和竺水招关系一直很好的,70年代末竺水招的追悼会,她是参加的,上海同行屈指可数。

但显示在文字记录上的这块巨大的空白,无法不令人心生唏嘘,同时对于口述历史,观者自当生出一些客观的评价。

4、文章里提到的《大闹嘉兴府》,着实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有可能口述者本人都未曾意识到——历史镜头。(一)当时越剧什么行档的戏都有。(二)越剧从京剧和绍剧中直接汲取丰富的营养。

备注:这出戏原著名叫《绿牡丹》,又叫《宏碧缘》,一直是非常著名的京剧连台本戏,以两个小青年的婚姻为主线,各路豪侠备出,吴文中所提“鲍士安”(也作鲍自安)是绝对主角。该剧几乎能遍历戏曲舞台上的各种行当,见下剧照所示。

VIA @戏者戏也ken

根据《宏碧缘》绘制的年画,生旦净末丑,一网打尽

5、上面放的吴小楼的《争儿记》,重点推荐,一定要听哦,我一直有讲啊,她这段唱腔的音乐设计、唱腔组织和感情收放等,不下于《抬头问苍天》,是一款极其完整且达到某种高度的艺术成品。其中唱到“谁家没有儿和女,为什么,为什么穷人活着要骨肉分?她生不能,死不能,不做尼姑就往外奔,在那大树底下哭亲夫,鹅毛大雪落纷纷,怀中紧抱你子良,小小的孩儿身染病——”,感染力超强,闻之欲泪。《父子争先》,也放了,听一听融汇了高拨子的清新动人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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