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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一个勤劳的乡下妇人，任何原本不起眼的东西在她手上总会改头换面。
竹林里捡来的一截竹杆，她两头一锯，用柴刀将一端劈成细丝，就变成了一实用的洗锅刷子。一垄菜畦边不知是鸟儿还是什么叨来的一粒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株蒿蒿头，浇菜施肥间也顺带给它一点关照，不久便长成蓬蓬的一丛，砍下晒干，几根细绳一扎成了一把扫帚，又轻巧又不扬尘，人人抢用。那种一厘米见宽硬硬的塑料包装带，不知道是谁不要了扔在路边，她捡来，门台石阶上垫件旧衣服就地一坐，一把小刀一根铁丝，半天不到一个小篮子就编成了，拎菜提物人人喜欢。大人小孩穿下不要的旧衣服，剪几剪，缝纫机踩几下，就成了几块花花绿绿的脚垫，厨卫阳台，就地一铺，生活里随意美好的气息迎面而来。
其实妇人很忙，在那个土里刨食的年代，物质贫乏，农活繁忙，每天总是奔走在田间地头。但她总是每天笑呵呵地，并且将这种情绪源源不断地向四周发散。
那时候的孩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刚好屋边河滩里有一棵被洪水冲歪的大杨树，于是妇人在树干上包一层废布，又从箩筐上解来一根绳子，把一只旧簸箕挂在树干上，簸箕里垫上了一个用旧衣服做的厚厚软软的垫子，她家的小儿子坐在这个特制的秋千上，飞扬的快乐一会就引来了一大帮邻居孩子。整个杨树下的快乐持续了好几个月呢，想必这样的情景也一定会成为那些孩子心中对童年快乐回忆的片段之一吧。
有一天妇人带回来一截桑树枝，她家的三个孩子围着这根树枝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妈妈说的虫子，惹得几个孩子直抓耳挠腮。等妇人忙完家里一堆农活再来告诉几个孩子那条伪装得和树枝一模一样的虫子时，三个孩子惊奇得半天合不扰嘴。我想这应该是他们上的第一节生物课。要知道那天妇人从桑树地里担回满满两皮箩桑叶，又下着小雨，她却还腾出手来用两个手指紧紧捏着那一段桑枝。
还有她的孩子们上学的书包啊、被套枕套啊，儿时的衣服啊等等无一不是出自她的手，她不光农活做得好，一手缝纫机活也是心灵手巧。就曾因为无心地在二女儿穿的一件小围兜上绣了几个字和一副画，那副画是一只小猫在扑蝴蝶，结果穿出门大受妈妈们的追捧从而引发一场“流行风暴”，她也就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县城烟酒公司的门市部旁边摆了一台缝纫机专门做这种小围兜。很多年后这个小女孩的同学还津津乐道当年为了等这样一件围兜而兴高采烈的样子。
白色的确良枕套上用红黄蓝三种灯芯绒废布料拼成的三只小猫，妇人高兴地说这代表她的三个孩子。一只端庄，一只秀气，一只俏皮，眼波流转，传神可爱，也很符合三个孩子不同的个性呢。几十年了依然没有褪色。我想在那些刚刚离家、寄宿学校的日子，这样一只带有她们妈妈温度的枕套一定温暖了他们好多个夜晚吧。
有一次她的大女儿要去参加学校的表演节目，结果衣服不知被谁烫破了一个洞，就哭闹着不肯去学校，妇人当即放下锄头，拿起衣服跑到楼上，一会就听到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十几分钟后下楼，烫破的地方绣上了一朵小花，女儿穿上高高兴兴地走了。放学回来还说同学们都问她这朵花是怎么弄上去的真好看呢，一副骄傲得意的神情。
墙对上一只被大风吹落的小南瓜，蒸着吃太嫩炒着吃太小，于是她利索地从面缸里勺来一碗面粉，和水揉面，南瓜剁碎，起灶生火，当菜籽油的香味溢满厨房的时候一个外皮金黄薄脆、里馅嫩鲜流汁的南瓜饼就成了。几个小孩围着灶台吃完一个嚷着要吃第二个。
及至后来妇人做了外婆做了奶奶，她还是习惯性地把这些信手拈来的本事应用在孙辈身上，一双小儿的虎头鞋，一件冬袄，一顶毛巾做的帽子。。。
我不知道谁教她这些，但我确定她对现实生活中杂乱、分裂的事物实现了她独具一格的统筹能力，还掺杂着她对生活无比热爱的智慧，她把生活里零乱不堪的碎片衲成了一副副着红戴绿的锦。也使她的周遭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及对生活不惧的信心。这样的人，美极！
她就是我的妈妈。
我为她的兰心蕙智喜，为她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里还保有这样一份闲情逸致喜，为她能将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地围拢在一起喜，为她总以一种无惧于天地充满智慧的人生态度喜，更为幸运地做了她的女儿而窃喜！
我在想，如果一头牛从大家面前走过，有人看到牛皮鞋，有人闻到牛肉香，有人想到一碗牛奶。。。。我想，妈妈除了看到这些之外，她一定还会看到一群活泼的小牛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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