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

    清晨，天空蓝色的光束被折断在一扇门内。一只老鼠轻轻地用爪子扒开门，顺着大门溜走了。接着又跑出来几只，都缩头畏脑地窜走了。而后是黑压压一片的浩浩荡荡的老鼠大军。它们一个个怀里抱着鸡蛋、瓜子、玉米、肉丸。一个咬着另一个的尾巴，连成一长串往出滑去。

家家户户都有无穷尽的老鼠窜出来。红的、蓝的、黑的，各种各样的老鼠纷纷跑出来。有的大如书包，有的小如纽扣。如同乌云一般席卷了大街小巷。扬起的灰尘与瘴气将日头都淹没了。

这天，除了梦游的人，一个城市中最早醒来的环卫工人最先发现了这一情形，他们大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老鼠要反天了。一个女人丢下扫帚，啊地大叫一声，震碎了方圆十里的玻璃，原来有一只老鼠爬进了她的裤子里。她抖擞着，脸憋得通红，救命啊。说着她晕倒在地。

沉睡中的人们纷纷被惊起来。像是一树上惊飞的鸟群。妻子问丈夫，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穿着睡衣的丈夫胡乱趿拉了一双拖鞋，下了床，在屋子里来回巡检了一番。发现厨房里一片狼藉。米面缸被打翻在地，里面夹着几粒老鼠粪；调料盒里的东西红红黄黄地撒落一地。还有剩余的馒头被咬得就像弹孔密布的碉堡。有几只硕大的老鼠见他来了也不躲，还在有滋有味地享受着食物。还有众多的小老鼠在上窜下跳着，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急忙回来，对妻子说，不得了了，老鼠要造反了。

从各家各户携着粮食出来后，老鼠汇流到一处。浩浩荡荡，如同百川归海。数量庞大的老鼠开始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游行，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混沌的黑烟，杂草不生，花朵凋零。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老鼠怎么今天集体出动了，妻子问。丈夫说，谁知道，不是要地震了吧。两人各道珍重，紧紧地拥抱了一回，就像今生今世最后的一次拥抱一样。而后去上班。街上，一只猫逮住落在鼠群后面的五只连在一起的老鼠，它一边喵呜地叫着向人们邀功，一边如饥似渴地啃咬着老鼠。老鼠发出的惨叫、猫呼呼噜噜的叫声、鼠群移动的杂沓之声交织成一张大网。人心惶惶着。

因为情况特殊，许多集团公司统一放假。回来后，丈夫要去宠物店买一只猫。多拿点钱，妻子叮嘱说。市场上的猫恐怕已经供不应求了。果然，一只普普通通的黄色小猫竟标价一千元。他指着柜台边角的那只眼睛蓝紫的猫说，就那只，多少钱。一千五。他掏出钱，数了两遍，递给店员。回到家。喵呜喵呜，丈夫抚摸着它金黄的毛发。把它抱到厨房，但老鼠不见了。作为见面礼，他买来上好的火腿、鱼肉给它吃，像祭主一样供养着它。

早晨已经过了大半，老鼠还在积聚着，它们源源不断地从各个地方汇聚过来。街上铺满了老鼠，有的地方因为狭窄，铺了好几层老鼠，就像叠罗汉一样，叠成一座座高塔。面对这一整体，连猫也无所措手足了。它们脸上的胡须索索地上下抖动着，爪子牢牢抓地，牙齿错动不止。但老鼠群体固若金汤，外围有一排花老鼠守着，内里是它们偷来的粮食，以及老弱病残。更绝妙的是，为防止猫跳进其内，中间的几只老鼠还高举着大大的捕鼠夹。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近不了老鼠的身。有的猫甚至被众多的老鼠逼得连连退避。

新闻中说，越来越多的老鼠从各个缝隙里钻出来，带着储备好的资粮纷纷往城南汇合。

城南有一个坟场，是自清朝以来就有的。当时犯人被斩首，就抛尸在城南，渐渐就成了一个乱坟岗。成群的乌鸦在上空呼啸着，坠下污白的粪便。后来历史变迁，这里辟为正式的坟场。

老鼠边往这里赶边发出骇人的呼啸。滚滚的黑红蓝白毛皮如同滔滔的波浪，起起伏伏，哗哗啦啦。

坟场的主管墨子见势不妙，急忙让人们撤离。一个女职工王爱英在准备往外撤离的时候，看到门外窗外都爬满了老鼠，地缝中也不断有老鼠涌流进来。她撇下东西，惊呼着朝外跑去。被匆匆赶来的饥饿的老鼠追逐至一个墓碑前，上面正写着，“王爱英之墓”。此时多只老鼠漫上她的脚踝，她立时倒地，气绝身亡。一只老鼠咬掉她的鼻子，另一只咬坏她的脚趾。密密麻麻的老鼠将她噬咬得千疮百孔。等到老鼠全部从她身上过去之后，就只留下一具骨架了。泥石流一般的老鼠群倾泻过来。在房屋的顶端，在倾斜的坡地，许多老鼠飞跃而下，嗖地一声，降落在迅速移动的鼠群之中。还有老鼠瞅准攻击目标，如一颗子弹，将脚蹬在底下的老鼠头上，奋力弹出去。一个男职工藏到一个衣柜里面，里面有股浓郁的樟脑味。但大群老鼠扑上来，先是将衣柜咬碎咬烂，而后将职工撕咬干净。墨子躲在一个高僧加持过的袈裟里，老鼠不敢近前。侥幸逃过一命。他拨打着电话，大叫，坟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灭鼠人员出动了。他们戴着护罩、手套、灭鼠剂，也随之赶赴坟场。数只藏獒嗷嗷地大叫着，还有许多眼睛发光发亮的猫。

老鼠像发疯一样往墓坑里钻着。它们撕扯死尸已经腐烂的皮肉，它们啃咬朽烂的棺材，它们掘开层层叠叠的土丘。灭鼠一样来回喷洒着灭鼠剂，一些老鼠就地倒下。狗冲入鼠群，满嘴血印。鼠群四散奔逃着，但也有老鼠守在刚掘出来的土丘前，朝着狼狗、猫嘶嘶叫着。

一只红毛鼠率先带领鼠群发起反击。如同汪洋的大海，将零星的猫狗人围在中间。一拥而上，一个灭鼠员的脸上被撕出一道血印，一只猫被一群老鼠践踏至死，一只狗被身上缀满的老鼠咬得来回翻滚。

猫狗人不敌，被迫退到坟场外围。老鼠们得意洋洋地嘶叫着。它们在为首的大红鼠的安排下，布起一个大阵。左翼、中军、右翼，次序竟然有序。大红鼠得意地巡检着自己的军队，每经过一个方阵，就有老鼠高声呼叫，大红鼠也举爪回应。

一支军队被调遣过来。军队人员封锁坟场，将老鼠禁锢在内。一连向老鼠堆中投掷了几十个手榴弹。阵阵呛人的硝烟与土气过后，一大群老鼠被炸得血沫横飞。接着军人持着枪冲进去。砰砰哒哒地开着枪。但一大群老鼠如同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一般冲过来。前面的都死在枪口下，后面的还在继续推进，直到它们飞跃到军人身上，将枪管咬坏，将军人的手咬烂。军人们也一个个相继倒下在坟场内，留下一具具白骨。

老鼠窜动在累累的白骨堆上，它们时而从骷髅的眼睛里钻进去，时而又从骷髅的嘴巴里爬出来。但大红鼠吱地呼啸一声，老鼠们就又安静地排好队列，严阵以待。

迫击炮从部队调了过来。彭竑呷，百十来只老鼠被猛烈的炮火与气浪打飞到空中。坦克碾过，皮肉与机器戛击的如同绞肉机一般吱吱呀呀油雪粘连的声音不绝于耳。老鼠窜逃到洞中、墓中。

放火。司令喊道。呼，一道长长的火焰就喷射出去。燎焦的味道、呕干的味道斥充了鼻孔。无数老鼠拖着长长的着火的尾巴发出惨烈的枭叫，无数棺木被引燃烧旺噼里啪啦地溅起木头碎渣。

四野都寂着了。

报告司令，坟场已经没有动静了。一名军曹挺身敬军礼说。司令说，先派人查看有无残余，再清理坟场，注意消毒。是。

几名士兵战战兢兢地走进去。这时，忽然飞出一片黑红的颜色，如同山水画中的一记大斧劈皴，数只老鼠迅疾地飞出来，扑向士兵，啊，几个士兵身披重创，眼睛、鼻子、嘴唇都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们倒在地上，被老鼠吃尽。砰砰几枪，几只大鼠中枪倒地。

又用坦克碾压一遍，用火烧燎一回。就没有一丝动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引起巨大的喧嚣了，也就像燃放了一串鞭炮样。这次人再进去果然没了鼠群的袭击。就清理了现场。清理人员将老鼠尸投进一个大塑料袋中，血与油漂浮着，红红黄黄着。消毒剂来回喷洒着。但在一座大墓前，人们停下了脚步。那墓的规模更大于其他的墓穴，碑石上的文字漫漶不清，倾倒在一侧。因爆炸从土地深处翻起来的棺材板上镂刻的花纹生动栩栩，几十片青花瓷器闪耀着往日的光泽。考古学家鉴定说这是汉朝的一个墓穴。于是在全部清理工作完成之后，展开了深入的挖掘。墓内空间寥廓，有如三千里的阿房宫，里面金碧辉煌，殉葬无数。但在勘探过程中，数人被暗器所伤，数人被毒气毒死。

墓坑广大，无数古代马车、兵俑罗列。在中间的一间，左侧有无数侍女的尸骨，右侧有无数奴隶的形骸。人们又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警卫人员开枪将数只打死，另几只逃窜出去。

正中央一座有两层楼那么高大的玲珑剔透的棺材中，葬着一只硕大的红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