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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这些人,那些人(2):唱不唱歌学问大
第五章:这些人,那些人(2):唱不唱歌学问大

 

前情提要: 西门庆昇了官,大家都抢着来巴结。其中妓女李桂姐最积极,不但抢着认西门庆当干爹,还比其他的妓女都还早到。这麽争先恐后,她心里到底打什么算盘?(这里真是金瓶梅描写现实嘴脸最活生生的一幕。)

 

第五章:这些人,那些人(2):唱不唱歌学问大

 

我在前一段曾用『争先恐后』来形容李桂姐逢迎巴结的模样,虽然没有看到李桂姐和谁『争先恐后』了,但是这样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随后来的吴银儿却透露出了这个讯息。

 

在李瓶儿登场时我们曾经提到过,西门庆会撞见李瓶儿,是因为被花子虚邀去妓院里为吴银儿过生日,西门庆先在花子虚家中等他回来。吴银儿是丽春园里的王牌名妓,当时包养她的人就是花子虚。李桂姐则是最近崛起的新人。虽是新人,但因年轻貌美又有手腕,因此气势颇有凌驾之势。

 

(吴月娘)因问:『吴银姐和那两个怎的还不来?』

 

桂姐道:『吴银儿,我昨日会下他,不知怎的还不见来。前日爹吩咐教我叫了郑爱香儿和韩金钏儿,我来时他轿子都在门首,怕不也待来(恐怕不一会儿就到了)。』言未了,只见银儿和爱香儿,又与一个穿大红纱衫年小的粉头,提着衣裳包儿进来,先望月娘磕了头。

 

吴银儿看见李桂姐脱了衣裳,坐在炕上,说道:『桂姐,你好人儿!不等俺每(们)等儿,就先来了。』

 

桂姐道:『我等你来,妈见我的轿子在门首,说道:「只怕银姐先去了,你快去罢。」谁知你每(们)来的迟。』(第三十二回)

 

这段对话乍看之下只是姐妹之间谁不等谁等小小抱怨。但稍知内情的人一听就知道李桂姐回答的全是谎话。为了抢得先机拜吴月娘为干娘,她当然是刻意甩掉吴银儿等人,一个人提早来的。

 

不但如此,接下来李桂姐的表现更是惊人。这段小人得志的模样,灵活灵现的模样绝对是《金瓶梅》中错过可惜的场面:

 

不一时,小玉放桌儿,摆了八碟茶食,两碟点心,打发四个唱的吃了。那李桂姐卖弄他是月娘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三个在下边杌儿(没有靠背的方形或圆形坐具)上,一条边坐的。

 

那桂姐一径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第三十二回)

 

明朝宴席多用方桌。当时的人对席次的规矩是非常讲究的。一般而言,面对大门的位置是上首。这是尊位。背对大门的位置是卑位,谓之下首。因此,主客坐在上首尊位,主人屈居下首卑位,陪客则是分坐两旁。

 

在这个房间里,我们看到吴月娘坐在上首,坐法和一般招待宾客正好相反。这表示吴月娘的身份、等级,都远高于这些歌妓。李桂姐以歌妓的身分刻意和吴月娘一起坐在上首,并且还支使吴月娘的婢女,对她同行的妓女而言,当然是极尽夸张的卖弄。难怪吴银儿等人会看得睁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夸张的是:

 

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

 

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吴银儿见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当下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在旁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楼」。(第三十二回)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李桂姐说『先唱过了』又是一个超级大谎话。说这个谎说的目的何在呢?难道唱歌娱乐大家会少一块肉吗?这其中有着一种很微妙的心态,对于存活在偶像歌手崇拜、KTV充斥、政治人物时动辄拿着麦克风大唱『爱拚才会赢』这样的时代人,恐怕是不太容易理解的。

 

事实上,明代把乐工、妓女、歌舞伎归入『乐户』的户籍。在一般人的眼中,乐户是一个甚至比『奴仆婢女』还要低贱的阶级。因此,只有这个阶级的人才会在公开的场合唱歌给别人听。换句话说,唱歌给别人听,某个程度就暗示自己比对方卑贱,讨好对方的处境。

 

在西门庆的妻妾中,李娇儿、潘金莲、孟玉楼绝对都有自弹自唱的专业水平。可是纵观整本《金瓶梅》,除了私下弹唱自娱之外,我们几乎不曾看见什么时候她们心血来潮,自愿在众人面前即兴高歌一曲的。

 

举例来说,第二十七回西门庆和李瓶儿、孟玉楼、潘金莲在花园同乐时,西门庆叫玉楼弹月琴,金莲弹琵琶,要他们合唱一套曲子给他听,潘金莲就不肯了。她说:『俺每(们)唱,你两人到会受用快活,我不!也叫李大姐拿了桩乐器儿。』潘金瓶唱歌给西门庆听没问题,她计较的是李瓶儿凭什么可以不唱?西门庆说:『他不会弹什么。』潘金莲说:『他不会,教他在旁边代板。』好了,李瓶儿不会弹乐器,但至少也要拿着拍板,跟着打拍子,表示她也是演出者之一,这才扯平身分地位的问题,大家一起同乐。

 

说穿了,唱与不唱不是问题,身分地位高低才是真正重点。

 

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再回来看李桂姐的谎言。很容易就明白这个谎言的目的,无非就是要吴银儿她们唱歌给她听,过过身分地位高人一等的瘾。

 

李桂姐在丽春院是新人,算来吴银儿还是她的前辈。对于吴银儿而言,李桂姐要认吴月娘做干女儿,要指使玉箫、小玉,这都不关她的事。可是李桂姐利用这层关系逼吴银儿唱歌给她听,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难怪西门庆请客吃饭,李桂姐躲在后头房间不肯出来陪酒唱曲,吴银儿气得对应伯爵抱怨说:

 

『你(桂姐)就拜认与爹娘做干女儿,对我说了便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着人干事。嗔道(难怪)他头里坐在大娘炕上,就卖弄显出他是娘的干女儿,剥果仁儿,定果盒,拿东拿西,把俺每往下足丽(踩踏)。』

 

应伯爵当然说什么也要把李桂姐逼出来。事实上,像李桂姐这样的角色,也只有应伯爵这种比她更机巧,更厚脸皮的人才有办法整治她。

 

西门庆吩咐玳安,放锦杌儿(没有靠背的方形或圆形坐具)在上席,教他(桂姐)与乔大户上酒。乔大户倒忙欠身道:『倒不消劳动,还有列位尊亲。』

 

西门庆道:『先从你乔大爹起。』

 

这桂姐于是轻摇罗袖,高捧金樽,递乔大户酒。

 

伯爵在旁说道:『乔上尊,你请坐,交他侍立(叫她站着侍候)。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他。』

 

乔大户道:『二老,此位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梳笼的妓女),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第三十二回)

 

这个场面里,有几句话意味深远。首先是乔大户说的:『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我相信李桂姐听起来一定心惊胆跳的。李桂姐被西门庆梳笼,乔大户连让她倒酒都不敢,更别说将来有人敢请她陪睡觉。妓女做到这个份上,岂不关门大吉了。

 

伯爵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

 

那桂姐便脸红了,说道:『汗邪了你,谁恁胡言!』……

 

伯爵接过来道:『还是哥儿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干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

 

被西门庆骂道:『你这贼狗才,单管这闲事胡说。』(第三十二回)

 

应伯爵的话充满的尖酸刻薄的讥讽。

 

他所谓『不怕官,只怕管』,指的是西门庆当了提刑所理刑,对于所辖妓院有管辖权,所以李桂姐才会来逢迎附会当干女儿。更精采的是下一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这是一句非常隐晦的双关语。汁儿谐音『侄儿』,因此翻译起来是这样的:『到明日大哥在李桂姐身多洒些「水」,搞不好就扭出个「侄儿」来了。』这当然是嘲笑西门庆少不了还是要和干女儿上床,搞不好将来也生出个「侄儿」来了。

 

这是为什么西门庆会笑骂应伯爵贼狗才,还说他胡说的理由。

 

应伯爵是个圆滑世故聪明又爱促狭的家伙。他算不上好人,也绝对缺乏正义感。但他凭借机智说出来的许多快人快话,往往一针见血地戳破虚伪,直指荒谬的核心,很值得读者为他拍拍手。

 

在修理李桂姐之余,应伯爵还给吴银儿出了一个「高瞻远瞩」的点子。应伯爵说:『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

 

这话说得没错。比宠爱,在这个时刻,有谁比得过刚为西门庆生下儿子的李瓶儿呢?应伯爵接下来这句话更令人绝倒。他说:

 

『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他。』

 

干娘吴月娘和干女儿李桂姐共享一个男人『西门庆』。李瓶儿和吴银儿不是也一样共享过『花子虚』吗,论资格,有谁比妳更适合认李瓶儿当干娘呢?至于『各进其道』其中的『道』字该如何说文解字,读者大可自行发挥想象空间。

 

多亏应伯爵想得出来这种点子,我们读到这里,还真是有一种被他打败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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