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最儒雅的妖精

唐僧的西天取经，观音菩萨给他安排了三个徒弟加一匹白马。在整个框架下，一个徒弟的加入，会对应出一个灾难。唐僧的大徒弟就是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那孙悟空的加入会出现什么状况呢？

怪异行为

却说他师徒两个，策马前来，来到了一座寺院。这座寺院叫做观音禅院。第十六回，三藏大喜道：弟子屡感菩萨圣恩，未及叩谢。今遇禅院，就如见菩萨一般，甚好拜谢。那和尚闻言，即命道人开了殿门，请三藏朝拜。那行者拴了马，丢了行李，同三藏上殿。三藏展背舒身，铺胸纳地，望金象叩头。那和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钟。三藏俯伏台前，倾心祷祝。祝拜已毕，那和尚住了鼓，行者还只管撞钟不歇，或紧或慢，撞了许久。那道人道：拜已毕了，还撞钟怎么？行者方丢了钟杵，笑道：你那里晓得，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

孙悟空的撞钟行为很怪异！那和尚住了鼓，他本应该止了钟。但孙悟空以“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为由，莫名其妙的撞个不停。这一撞把禅院的祖师爷金池长老给撞出来了！

只见那后面有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出来。看他怎生打扮——头上戴一顶毗卢方帽，猫睛石的宝顶光辉；身上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晃亮。一对僧鞋攒八宝，一根拄杖嵌云星。满面皱痕，好似骊山老母；一双昏眼，却如东海龙君。口不关风因齿落，腰驼背屈为筋挛。众僧道：师祖来了。

三藏躬身施礼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三藏又问：老院主高寿几何？老僧道：痴长二百七十岁了。又道：老爷自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三藏道：可怜！我那东土，无甚宝贝，就有时，路程遥远，也不能带得。行者在旁道：师父，我前日在包袱里，曾见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拿与他看看如何？

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徒弟，莫要与人斗富。你我是单身在外，只恐有错。行者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三藏道：你不曾理会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行者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孙身上！你看他不由分说，急急的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早有霞光迸迸，尚有两层油纸裹定，去了纸，取出袈裟！抖开时，红光满室，彩气盈庭。

唐僧的“莫要与人斗富”论，菩提祖师同样对孙悟空说过。按理说，这套理论应该变成了常识。可孙悟空你看他不由分说，急急的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取出袈裟！他的炫宝行为也很怪异！

也正是这种怪异的行为，引得金池长老嗜宝，放火行凶。孙悟空发现后，到南天门借来广目天王的辟火罩，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他却不去救火，还唤风助火，火烧观音禅院。而这火在孙悟空的相助下，惊动了观音禅院正南二十里远近的黑风山，黑风洞的黑熊精！

第十六回，妖精大惊道：呀！这必是观音院里失了火！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时与他救一救来。好妖精，纵起云头，即至烟火之下，果然冲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两廊烟火方灼。他大拽步，撞将进去，正呼唤叫取水来，只见那后房无火，房脊上有一人放风。他却情知如此，急入里面看时，见那方丈中间有些霞光彩气，台案上有一个青毡包袱。他解开一看，见是一领锦蝠袈裟，乃佛门之异宝。正是财动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着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东山而去。

黑熊精的行为同样怪异！据禅院院主道：老爷，我师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行者道：这伙和尚没甚妖气，他一个个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孙肥胖长大些儿，非妖精也。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

原来金池长老能够活到二百七十岁，是黑熊精传了些养神服气之术。按古代人的寿命来算，能活到七十岁就谢天谢地了。金池长老的二百七十岁意味着和黑熊精的友谊，最起码有两百年之久了。这份交情颇厚，也值得肯定！黑熊精看到火光，马上赶去相救中可见一斑。

然而，黑熊精看到有人在放风助火后，他既不去阻止，也没有去救火。他倒好跑进方丈室，拿走锦蝠袈裟回府了。黑熊精为什么违背初衷，不顾情义去做趁哄打劫之事呢？

要想了解一个人的动机，身份非常关键。同理，要解答黑熊的趁哄打劫之事，必先破其身份。

黑熊在《西游记》里绝对称得上是最儒雅的妖精。比方在居住上——但见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却也是个洞天之处。又见那二门上有一联对子，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连孙悟空也感慨道：这厮也是个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

又比方在气度上——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这封请帖只能用温文尔雅来形容了。

再比方在学识上——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黑熊和金池长老谈经论道更是长达二百多年。那么，一位堪称儒雅的妖精会有何背景呢？

黑熊身份

却说孙悟空为了找回袈裟，和黑熊来了两番战。这两战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于是，孙悟空去南海找观音菩萨。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父路遇你的禅院，你受了人间香火，容一个黑熊精在那里邻住，着他偷了我师父袈裟，屡次取讨不与，今特来问你要的。菩萨道：这猴子说话，这等无状！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来问我取讨？都是你这个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烧了我的留云下院，反来我处放刁！行者见菩萨说出这话，知他晓得过去未来之事，慌忙礼拜道：“菩萨，乞恕弟子之罪，果是这般这等。但恨那怪物不肯与我袈裟，师父又要念那话儿咒语，老孙忍不得头疼，故此来拜烦菩萨。望菩萨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取衣西进也。菩萨道：那怪物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

菩萨出马非同小可，把一个箍儿，丢在那黑熊头上。将真言念起。那怪依旧头疼，丢了枪，满地乱滚。行者恐耽搁了工夫，意欲就打，菩萨急止住道：休伤他命，我有用他处哩。行者道：这样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处用哩？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

这段原文给出的信息是这样的——菩萨道：那怪物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这说明菩萨对黑熊的底子很清楚。同时，菩萨安排黑熊做守山大神，这也说明黑熊背后没人。背后没人的话，黑熊极有可能是个普通的妖。

只是，孙悟空说过这伙和尚没甚妖气！对应的是他自己和奎木狼。

第三十一回，孙悟空叫道：兄弟，你且在此慢行，等我下海去净净身子。八戒道：忙忙的走路，且净什么身子？行者道：你那里知道，我自从回来，这几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气了。师父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嫌我。

再来看奎木狼，你道他在那里躲避？他原来是孙大圣大闹天宫时打怕了的神将，闪在那山涧里潜灾，被水气隐住妖云，所以不曾看见他。他听得本部星员念咒，方敢出头，随众上界。

奎木狼的用水隐住妖云，和孙悟空的下海净净身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和妖精们相处久了，就是神仙也难免身上会有些妖气。一群和黑熊长期接触的和尚却没甚妖气，这又证明黑熊不是妖。不是妖是什么？以《西游记》的世界观当属神仙。

《西游记》也巧妙的表达了这座黑熊居住的黑风山洞——崖深岫险，云生岭上；柏苍松翠，风飒林间。崖深岫险，果是妖邪出没人烟少；柏苍松翠，也可仙真修隐道情多。山有涧，涧有泉，潺潺流水咽鸣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鹤，幽幽仙籁动间岑，亦可赏心。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无边垂恻隐。

意思很明确，这座山洞即可以是妖邪出没，也可以是仙真修隐。能否保持山涧幽静，鹿鹤赏心，在于一颗菩提心，一颗恻隐心。这是仙和妖的最大区别。毕竟对于妖来说，赏心的鹿鹤就是他们的食物链嘛！菩萨看了，心中暗喜道：这孽畜占了这座山洞，却是也有些道分。黑熊实际上是在黑风山修道的。这也是他儒雅的资本！他的儒雅来自他的修为。那这位修道的黑熊神仙究竟是谁呢？

《西游记》的神仙有天地之分，道佛之别。曰：若是天魔，解与玉帝；若是土魔，解与土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是蛟精解与海主，是鬼祟解与阎王。各有地头方向。

既然各有地头方向，菩萨就没有理由夺人之美，也没有权利越位封神。在这种情况下，菩萨把一位神仙直接封神，让黑熊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被贬的神仙。要么他原本就是菩萨的人。究竟是被贬的神仙还是菩萨的人？我们来看一下，孙悟空和菩萨对话就知晓了。

孙悟空去南海，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这一问意味着菩萨是不知道孙悟空来做什么的。但是，孙悟空一说到黑熊偷去袈裟，菩萨就把整个过程说了出来。为什么这么清楚？《西游记》给出的答案是，菩萨晓得过去未来。不过，有一点菩萨说错了！菩萨说：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而事实上孙悟空是唤风助火。发火和助火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菩萨晓得过去未来，就不应该说错。既然菩萨说错了，这就证明他不能知晓过去未来。不能知晓过去未来，菩萨又怎么清楚整个过程呢？唯一的解释是，菩萨说的整个过程实际上是预先设计好的一个局！只是孙悟空在实施时出现了意外，把原计划中的唤风发火变成了唤风助火而已。

在此基础上，为了一个局的成功，菩萨是动用被贬的神仙还是自己的人？无疑，后者是最佳选择人选。这也等于说，黑熊原本就是观音菩萨的人。菩萨的封神，不过是让他回归罢了。换句话说，黑熊的真正身份就是落伽山的守山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