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之——泥水匠

                                                文/刘述涛

泥水匠，又叫瓦匠，最早应该出自于宋代朱熹的笔下“天晴盖瓦，雨下和泥。”这个时期的瓦匠还是同今天的泥水匠有很大的差距，他们主要的工作是制瓦和盖瓦这两件事。瓦匠，还叫做瓦作，从周朝开始，管房屋建成之后的铺瓦，和瓦饰的确定，瓦也分九等，不能乱来，什么画饰配什么房子，僭越不得，但凡僭越都有杀头之罪。至于砌墙，不是瓦作的事情，而是夯匠的事情。在那个时代，木匠搭架子，竖立柱子，夯匠夯墙。现代的考古发现，古代的建筑城墙及墓葬陵园都是使用夯土墙。福建永定如今保持最完整的土楼，更是将夯土墙的技艺推向顶峰，这也足可见，以前的瓦匠只管房顶上的瓦，别的都不是他的事，这也就不奇怪一栋房子下来，坐横凳凳，更受人尊敬的是木匠，而非泥水匠，瓦匠了。

等到瓦匠、泥水匠真正行时走运，恰香的喝辣的应该是在改革开放之后，随着钢筋水泥在一栋房子的占比越来越大，到后来，房门、窗户都可以是钢的，铝合金的，木匠在一栋建筑的面前越来越显得可有可无，泥水匠却是唱起了主旋律，扛起了大旗，在所有的工匠中崭露头角，开始了有头有脸的生活。这也不奇怪，社会越发展，分工越细致，慢慢又从泥水匠中分化出专门看图纸，弯钢筋的钢筋工，彻墙的彻匠，粉壁的粉刷匠。打铁卖糖，各干一行，从此，贴瓷板的不会刷墙粉壁，打灶的不会建房子，都是各有各的专业，各有各的强项。我在八十年代，就差一点去学做泥水，成为一名泥水匠了。

那年月，我身边的好多人都去学做泥水，一把泥刀往单车的斜杠上一插，你不知道他是恰几两米饭的人。你不知道他是大工师傅，还是小学徒一名。在那个年代，学做泥水，首先得同泥打交道，和泥是必不可少的工作。我亲眼看见过一位给我们家盖房子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天天挑水和泥，同泥浆打交道，手脚开裂长冻疮，看得我心生后怕，小时候脚跟长冻疮，走路都是拖着鞋子向前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就再也不敢产生学泥水匠的想法，生怕也长冻疮，再恰两道苦。可现在想想，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哪一位成熟有成的工匠，不是吃苦走过来的？哪一位后来在泥水匠当中脱颖而出，慢慢成为了包工头，然后再成为了大老板，房地产商的人，怎么没有吃过苦，受过难？

只可惜，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眼睛里面只看见人前的风光，哪里会看见人后的落寞无奈，痛苦与酸楚呢？

在那些年，全国就像是一个大工地一样，谁家起了骚，发了财，手里有了几个刮痧的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盖房。一个人不盖房，仿佛就找不到存在感，不盖房，就觉得站在别人的面前要矮下去几分。哪怕是省吃俭用，欠下一屁股债，盖起来的小洋房天天养麻雀，也要盖房。盖房，成为了全中国人的梦想，人人都执念于有一套或是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于是乎，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泥水匠的春天，也终于来到了。

建一栋房子，自然不是一个泥水匠就成，必须要好几位大师傅和小工，但请来为头的就是一位。这一位是大师傅，也是这栋房子总的包工头，任何事同他说就行，他在工地上说了算。他指东，别的泥水匠不管走西。一般来讲，为头的泥水匠，是这群人中的大师傅，还是这群人中最会精打细算，手艺也是最好的。他彻墙，起垛子，起好两边的垛子，才让徒弟彻。又或是他什么都不做，就在工地上打背手，东看西看，别人却不敢胡来，更不敢糊弄，因他一眼就知道你手里有没有货，会不会做。

八十年代末期的房子，还是土砖房更多，砌土砖，和的也是土泥，只是土是黄土，专门有人卖黄土，也有人家自己从山上挖来。和泥时，就要懂得泥里还得掺点稻草，有些人家和泥，把牛牵来和，也有人直接站在泥堆里，用两条腿的力把泥搓得又匀称又有粘力。慢慢的，土砖房子不再作兴，和泥也用上了水泥，那时代，和泥的人也变成了小工。有些小工很会和泥，懂得多少石灰，多少方沙，又要掺多少水泥，和出来的粘泥才干湿正好，一抹就匀。

一位小工要管几位大工，和泥，搬砖，挑沙，挑水都是小工的事。大工泥桶里的泥一快要没有了，就会大喊小工的名字，什么梅仔，招秀，春女，就从嘴里吐出来，一边喊，一边还会开开玩笑。只是做小工的也是某位大工师傅的老婆，太大的玩笑也不管开。小玩笑却是不断，否则一天脚疲手软，累得要死，一颗心也不能够放松，那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夫妻档很多，直到今天的好多工地上，也仍然看得见，老公在砌墙，老婆在边上递砂浆，夫妻同心的日子，再苦也甜。

只可惜，如今的泥水匠工价很高，动则三四百一天，却还是很少有年轻人涉及，都如当年的我一样，还是吃不得这种天晴晒，下雨淋的苦。真正在工地上弯下腰做活的还是七十年代的那一批人，鲜有年轻的面孔。

看来，哪一天，泥水匠也将会退出历史舞台，一切由机械来代替，一切由机器来操作，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的房子也真正如俄罗斯方块一样，拼起来就成了，再没有人的气息与温度了，一切只是机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