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匠
文/刘述涛
世上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自然，打铁的苦甚过于撑船和磨豆腐的。撑船、磨豆腐除了冬天下水有些冷，还有要用力的苦，可以不用承受大锤小锤敲打铁器直冲耳膜的苦，更不用承受夏天本身就热得要命，还要接受火炉子的炙烤。难怪人都说，学什么，都别学打铁，天天一身墨黑，还得恰木炭煤灰，不死也要脱三层皮。
可真正学不学打铁，早先的人，哪做得了自己的主？他们又不比现在的人，学不学打铁，一点都无所谓，又不影响自己的生活，更不影响自己的前途。就算是没什么手艺，只要肯去做，到哪都能够寻找到恰，到哪都能挣到一份工资。现在这个时代，最缺的不是手艺，而是人！
早先，哪有这么好的事？学门手艺，做个匠人，还动不动还只传子不传女，只传内不传外，不是亲朋好友，你想也不要想，人家怕你抢了自己的饭碗，又何况是铁匠这样一门要吃苦的手艺，更是要看人往下传。你吃不下三碗饭，抢不起八磅锤，还是别学铁匠为好，因为铁铁还得自身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中人。
曾经的三十八军万岁军的军长梁兴初，就是铁匠出身，他不止一次回忆起自己在铁匠铺抡大锤打铁的那些事情，他说，如果我这辈子没有吃过打铁的苦，一定扛不下那么多的事。的确，梁兴初的身上，显露出一位打铁匠的坚毅。
要说，一个村子一般只有一家铁匠铺，多了也活不下去。铁匠不比别的手艺人，能做二回三回。铁匠打把菜刀，一般的人家要用几年，打把锄头，更是不坏不换，没个三五年，一般的铁器又怎么会坏？这也就不奇怪，人买铁器，冲的是铁匠的这个人，而非手里的铁器。铁匠手艺有高低，菜刀好不好用，锄头好不好挖，全在铁匠的手艺上。只是多少人，不看人，只看价格，买把菜刀，一砍骨头就卷，此时，就恨不得找到卖刀的骂他做这样的手艺，会绝代。
谁做手艺，也不想绝代绝种，更不想平白无故就挨人所骂，就都想把事做好，把手艺做精。可真正要把铁匠手艺做精，那可真不容易，真的要有千锤百炼的功夫，真的要有慢功出细活的本事。我们站在铁匠铺，看着大锤锤了，小锤锤，以为铁匠不需要什么本事，就一个炉子，把烧红的铁块放到铁砧锤打就行，要圆就圆，要扁就扁。
哪知道，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容易，我们只看见人前吃肉，哪看见人后受苦。一位好的铁匠真正要掌握的是淬火、夹钢、包钢的功夫，这才是真的本事。否则，打出的菜刀，钢口不好，杀鸡都不见血水，这样的菜刀有谁会用，又有谁会要？
早年间，公私合营，公进民退，县里把手艺人都弄到了一起，木匠扎堆的地方叫工艺社，篾匠排队的地方叫篾器社，铁匠成伙的地方叫铁艺社。自然在铁艺社里聚集了县里顶级的铁匠，一个个都是一把好手，有专做锅的，也有专做打锄头做农具的，还有专做菜刀剪刀的，更有只打船钉的。
一开始，铁艺社有严格的规定，不准接私活做私活，要打什么由领导定，这个星期做菜刀，就专打菜刀，这个星期生产剪刀，就专做剪刀。做好了，再送到商业局，供销社，由他们统购统销。这时候，有人管事，日子倒是好过，反正是国家的大锅饭，出不出力，出不出汗，都有工资。于是乎，该多淬一次火的不淬，该包钢口的不包，老百姓买了这样的菜刀剪刀，割肉剪手指甲都冇力，直骂恰他们黄肿大肚，活该打铁。
好在过不了几年，木艺社解散，铁艺社下岗，铁匠也重新回归民间，一个个回到村子里，或是留在铁艺社各自为阵，要菜刀打菜刀，要锄头打锄头。只是，这时候工业化的脚步越迈越快，菜刀、锄头、铁钉都是流水线机械化生产，人要进铁匠铺的时间越来越少，打铁的人也越来越少。
又过了几年，铁艺社的位置变成了商品房小区，马路边上，也见不到铁匠铺子的影子，更听不到在冬天的时候，大人对小孩子喊，要烤火去打铁佬那里，打铁佬的铺子暖和。再看铁匠，却已经是在某个旅游点上，摄影师面前的摆拍者，长者拿着把小锤，年轻者拿着大锤，摄影师喊声开始，你敲我锤，边打边敲，边敲边锤，火光四射，汗滴直流，看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只是手底下的铁，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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