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瓦匠
文/刘述涛
文友陈志宏曾写过一篇优美的散文——《江南瓦》，在文中他写道：“瓦是江南的帽，楚楚然，如片片暗玉点缀屋上。瓦是风雨之中最玄妙的乐器。风在瓦缝中穿行，声如短笛，拖着长长的尾音，是底气充足的美声。雨点落下，清越激昂，雨越来越大，击瓦之声，与飞流的雨声汇聚成一曲浑厚的交响乐。”
整篇文章文字很优美，读起来朗朗上口，美感十足。只是在我的印象之中，再好的砖瓦房子，一旦青瓦开裂漏雨，就毫无美感可言，尤其是诗人笔下“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的日子，更是让人心情美不起来，阴晦无比。
我现在还记得，我家那栋爷爷手里建的老屋，有一年夏天遇狂风暴雨，大漏小漏漏个不停，床铺被窝都漏湿了，我用大盆小盆的接雨水，怎么也产生不出白居易笔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情画意，我的心情无比糟糕，只一心盼着这雨水早点结束，太阳早点出来。如遇上下冰雹的日子，那更是一块灾难，大如鸡蛋，小如指大的冰雹猛砸在屋瓦上，一砸一个眼，一砸一个洞。
我相信，同我一样有着屋漏偏遇雨的夜晚，一心只盼望着雨水快点停下的经历的人不少。这些人家应该同我家一样，当年住着的都是土木结构的砖瓦房。我们相信诗人笔下的“夜雨响屋瓦，曙烟遮树林”很美，可实际生活中的骤雨敲屋瓦，冰雹下不停，却实在是一点也不美好，这是个人人都担心漏风漏雨，又得把捡瓦匠请上门来，又得花费不少的捡瓦费的时代。
捡瓦翻栋，可是比一般的工匠做一天的工资都高。他们不但是爬在屋顶上，有个安全问题。而且捡瓦，也是一个苦力活，不但揭起老瓦来，灰尘扑面直钻鼻孔，而且捡瓦是个“蹲”活，得蹲在屋梁上，半天也直不起腰来，这不但考验捡瓦匠的蹲功，还考验捡瓦匠的耐力。有些人家屋高的，不要说捡瓦，就是爬上那晃晃动的楼梯子都叫人心惊肉跳。
晴天捡瓦，雨天和泥。一般的捡瓦匠都是由泥水匠转为捡瓦匠的。盖房子，泥水匠自然也要包盖瓦，于是乎，盖瓦的技术就在心里装着。清楚瓦也分公母阴阳，沟瓦为阴，大头朝上，小头朝下。盖瓦为阳，小头朝上，大头朝下。不能乱，乱不得，一乱就不齐整，一乱就出乱子。也有些捡瓦匠学的就是捡瓦，天生的就是吃捡瓦这碗饭，尤其是一些粮站的仓库，供销社的仓库，百货公司批发部的仓库，那是坐等着他上门来捡瓦，只有他捡过的瓦，翻过的栋，才任凭外面下多大的雨，刮多猛的风，屋顶上都能够片瓦不乱，滴水不漏。
这样的捡瓦匠上请下迎，四处留名。
自然，我们家请来的捡瓦匠，就是拥有这等本事的师傅。只是，等到真正要捡瓦的日子，一般都要到夏天或是秋天，要晴上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把捡瓦匠请来。
捡瓦匠一来，先并不着急看哪儿漏，而是沿着房屋四处打量，看水路如何走，然后再到有漏的地方，仰头仔细看了看。此时会漏雨的地方，都有光线透过漏孔直射进来。
当看好之后，捡瓦匠会问，你是翻栋，还是就捡漏？爷爷说，你看了，你哇。捡瓦匠说，咱们也熟，我也就不转弯抹角，有一句哇一句。你这房子，有好多年没有捡瓦了，我的意思你还是多花点钱，全栋翻一下。
全栋翻，自然是要添好多新瓦。这又得先买好瓦，再来翻栋。于是，先定日子，再说翻栋。真等到翻栋的日子，捡瓦匠带着一位小工，一大早就来了。夏天捡瓦，只能一早一晚的翻捡复盖，真正大中午，太阳暴晒，屋顶上又滚又烫，谁也吃不消。
一天四顿，除了晚上捡瓦匠会喝酒外，吃点心，中午饭，捡瓦匠哪怕是酒瘾上来，也要忍住不喝一口。捡瓦匠说，酒是你家的，命是我自己的。酒醉莫登高，登高有烦恼。这可是师父嘴打铁一样交待过的。
替人捡瓦，磨洋工不行，太快了也不行，这得胆大心细，全凭良心。
捡瓦匠上了屋顶，先揭开一行瓦路，然后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依次边揭边翻边盖，边把屋底上的杂物清除。一天做好一天的事，只是老天爷的事，谁也说不准，也担心天气有变，一场大雨，措手不及。等到晚上揭开的瓦片，都得盖好。揭开的瓦片下，如檀条腐烂，还是换好檀条，再盖上新瓦。如此这般，大房子，三五天就好了，小房子，也就一两天。当一栋房子的瓦都翻盖一遍，老房子，又能够经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风风雨雨。
只是，现如今，随着一栋一栋的砖木瓦房在城市建设，新农村建设的脚步声中，被推倒，被重建。新的房子已经不再需要瓦片，砖瓦屋淡出于人们的视线。那戴着草帽，一脸黝黑发亮的捡瓦匠也一样步入历史的尘埃之中，再也难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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