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寄相思

月亮是诗词中最为常见的事物，相思则是诗歌中最常吟咏的情思。当明月遇见相思，皎洁中多了隽永；当相思遇见明月，深沉中透着光芒。

神话里面说月亮上面住着嫦娥，嫦娥舍弃后羿，飞到了月亮上面，“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应该也是寂寞中常怀着相思的吧？

01

写月亮的情诗太多了，每个人喜欢读诗的人，应该都有自己心头所好。若提起这个话题，我心里最先想到的就是唐代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首诗起句不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既刻画了场景，又抒发了情怀，是全诗的总括，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天涯共此时”这一句当为诗眼，此后成了两地相思，相望，相守的代言。

接下来，是细节的铺陈：有情人整个夜晚都在思念远方的人，“竟夕”暗示着时间之久，“遥夜”说明着空间之阔，相思中的女子怅怨夜长路遥，吹灭了蜡烛静静沉浸在满月清光之中，直到感觉到夜露清凉，披上了衣衫，月光虽好，却不能掬一捧赠给心上的人，不如回去睡了吧，还可以在梦中寻找相聚的佳期。

整首诗，有篇有句，有景有情，生动细腻，可谓是写尽了相思之意。

02

若论动人心弦，要说还有哪首诗能和上面那首《望月怀远》相媲美的，就要属杜甫的《月夜》了。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个月夜，老杜独自在长安，思念着远在鄜州的妻子，本来是自己想念妻子，通篇描述的却是想象中妻子想念自己的情景，我们看见的是构思巧妙，匠心独运，实际上是诗人的用情之深，有着发自内心的对妻子的关心和怜惜。

在杜甫的想象中，在这个月夜里，妻子在所居的鄜州的闺中独自望月，思念着远在长安的丈夫，身边的儿女年纪还小，还不知道惦念长安的父亲，不能体会母亲的心情，这几句深深刻画出妻子的寂寞和孤独，她久久站在窗前，望着月亮，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起雾了，打湿了她的头发，冰凉的月光映照在她如玉的手臂上，她一定感觉有些寒意吧？至此，诗人对妻子的怜爱之情已经表露无遗，所以结尾两句，诗人从想象中回到现实，直抒胸臆，深深慨叹，何时两个人才能见面，让月光把脸上的泪痕照干呢！

虽然这首诗中，没有像杜甫另外一首写望月怀远的诗歌《月夜忆舍弟》中，有“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那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佳句，但是诗中自然流露的深情，足以使人再三回味，感动不已。

03

文人的诗词里有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就是常常爱用女子的口吻，写闺情，写相思。有时候可能是寄寓遥深，有时候可能是有不便明言的情思吧。

晚唐时候的温庭钧，有两首流传极广的梦江南词，其中一首当中的名句“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是我非常喜欢的诗句。写景极美，意境清幽。

梦江南（二首）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这里面的恨，不是仇恨，也不是怨恨，而是愁恨、怅恨。恨的原因是所思念的人在天涯之遥，不得一见。相思的人心中多少闲愁暗恨，山中的明月不知，依然高高朗照，皎洁的月光照着她无眠，痴痴看着眼前落花流水，水面吹过来的凉风扬起她的衣袂，她看着浮云悠悠，斜斜飘过碧空一隅。

词里面，有人，有景，有因，有果，有时间的流逝感，也有不言而喻的感伤。后一首词中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更加凸显岁月悠悠，芳华寂寂之感。

两首词对照着看，一个痴心女子，独自站在江畔楼头，天天空等，日日苦盼，希望升起又降落，终于也没有等来苦苦思念的人，日里斜晖脉脉，夜里月色冰凉，终至于绝望，断肠。这一幅幅凄婉忧伤的画面，怎不令人顿生同情之心。

04

月下的相思，有眺望的姿态，也有低徊。欧阳修《生查子·元夕》是故事性很强的一首，关于这首词，也有一种说法称其为朱淑真的作品。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元宵节又叫上元节、灯节，从东汉开始，发展到唐宋时，节庆活动盛况空前，宋代的元宵节，节期总共有五天，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都有燃花灯，放烟花，猜灯谜等等活动，热闹非凡。

元宵节在宋代发展成最热闹的世俗狂欢节，“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逛灯市当然是所有人都要做的事情，情人借此幽会，也属寻常。男子在此遇到心仪的女子，起步追随，而至于两情相悦，这样的故事可能不少。辛弃疾的《青玉案》：“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描绘的就是这样闻香寻美的一幕。

这首《生查子·元夕》写的就是情人幽会和相思的情景，时间跨度应该不止两年。

词的上片，回忆去年元夕情事，头两句写元宵之夜的繁华热闹，街上的花灯照得夜晚就像白天一样，情人于黄昏之后，大柳树下相约，月光柳影之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意境朦胧清幽、婉约柔美。其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流畅优美，简约生动，短短十个字，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环境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情思内蕴，是流传极广的名句。人约黄昏后的“约”子，可见两个人先已有情，早有相思。

词的下片，写今年元夜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却“不见去年人”，两个人不知何故离散了，只剩写词人触景生情，惆怅难言。怀念曾经的欢乐，哀伤旧情难续，不由得暗暗拭泪，把春衫的衣袖都打湿了，表达出词人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

由“泪湿春衫袖”这一句，我还是比较倾向于认为这首词其实是朱淑真所做。毕竟旧时三妻四妾寻芳猎艳到处留情的男子因为思念一个女子而哭泣，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05

五代时候的牛希济以词著名，他的词作清丽自然，有民歌风味，我很喜欢。他有两首生查子，“新月曲如眉”和“春山烟欲收”，很能代表他的词作特色。

月有阴晴圆缺，满月的时候，固可望月怀远，新月的时候，也很容易钩钓相思。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圞意。

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

两耳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这首词很有民歌风味，语言明白如话，用的虽都是极为常见的比喻，但比喻得也极为巧妙和生动，令人见之难忘。整首词两句一组，以上句之物，喻下句之情，以下句之情，托上句之物，气韵流畅，情致深长。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春山烟欲收”这首词更为清新雅致。开篇写时间地点环境，春天，早晨，送别路上，看见远山上的烟雾渐渐散了，天光浅淡，晨星稀落。残月映照着送别的女子的脸，照见她脸上的泪痕。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依依不舍地回去时，还回头又叮咛说：若记得穿着绿罗裙的我，看见一路上芳草青青，你也会觉得怜惜吧，这句词的言外之意就是，你可别忘了我呀！一个美丽，深情，娇痴的女子形象由此跃然纸上。

藉由月亮写思念之情的佳句其实还有很多，张若虚的“愿逐月华流照君”，李商隐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不胜枚举。

有些诗歌并不是单纯写情人间的相思，但无论是哪种，古汉语所能呈现的美感是现代汉语很少能企及的了，古人那种单纯而强烈的情感也是今人很难体会的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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